一串稳健的脚步声,沿着急诊楼侧面的旧楼梯一路踏进了主任办公室。老孟刚从人事科回来,脸上还带着几分欣慰。他将目光落在窗外那棵粗壮的梧桐树上,那是他刚到附院干临床时,第一个植树节亲手栽下的苗儿,如今枝桠早已高过这座两层半的小破楼儿。
在职医生攻读博士学位,档案转移需要经过一套严谨的流程。由学校的学生科向医生所在单位的人事科发出提档函,人事科收到函件后,会对医生的政治素质、职业道德、工作表现、业务能力进行全面审查,这既是博士生招生政审的重要环节,也是单位对在职人员职业发展路径的规范管理。
今天一下午,老孟都在配合这项工作。审查通过后,人事科会整理好医生的个人档案,密封,移交至学校,才算完成档案的正式转移。其中最厚、字最多的那份资料,就是老孟今天下午的工作成果。
门被轻轻敲响时,老孟正准备端起搪瓷杯,还没来得及喝口热茶。
“主任,您这会儿忙吗?”李意浓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几分迟疑。
“进来吧。”老孟放下茶杯,抬头看向推门而入的孽徒。
曾经那个稚嫩的医学生,如今穿白大褂的样子看起来很稳重,胸前的口袋边缘别着铭牌,头发利落的束在脑后,很值得命悬一线的患者把命交给她,也很值得六神无主的家属把对神的期待交给她。
只是这一刻的李医生,眼神里不似往常那样处变不惊,而是藏着些不易察觉的局促。
李意浓反手带上门,走到办公桌前:“我听护士长说,您刚从人事科回来。”
“嗯,把你的政审材料递过去了。”老孟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吧。”
李意浓坐下时,椅腿与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抬眼看向最厚待自己的领导,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愧疚:“主任,我……”
“意浓……”老孟打断孽徒,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不用觉得抱歉。从你决定考博那天起,咱俩就都知道会有说再见的一天。”
给孽徒也倒了杯热茶,老孟忍不住感慨:“时间过的真快,你在急诊干了快4年,算是很能耐得住寂寞啦!这4年,该吃的苦你都吃了一遍,该受的累你也都受了一遍。现在想往胸外科发展,想在学术上往前迈一步,是好事!”
李意浓的手藏在白大褂口袋里,手心全是汗:“我总觉得……像是背叛了您。算上实习和规培轮岗,您带了我4年多,手把手教我读片子、看仪器、处理急危重症。我还记得第一次独立做清创缝合,手抖得像筛糠,是您站在旁边说‘别怕,有我在’。这些,我都记得,就像昨天才发生的事情一样。”
说着说着,李意浓的声音有些发颤:“急诊科的工作,又杂又累,家属的情绪也不怎么稳定,但您从来没让我受过委屈,我捅出什么篓子来您都护着我。现在我要走了,感觉像是在您最需要人的时候,撂了挑子。”
老孟笑了笑,满脸的皱纹在西晒的阳光中愈发明显:“傻孩子,急诊科什么时候都缺人,但你的前程不能耽误。当年你在急诊科轮岗的时候,我就说过,你这双手,不只能在急诊室里救急,更能在手术台上做精细的活儿。原本以为你定岗会定在某个外科的科室,结果被我捡了漏儿,占了你几年便宜!呵呵……人得知足,是吧?我挺知足的。”
师徒两人都有点伤感,相视无言了快1分钟。
“傅主任在胸腔镜领域的造诣,确实是国际顶尖水平,你跟着他,能学到真东西。” 老孟顿了顿,端起茶杯又喝了口茶,语气渐渐沉了下来:“不过,意浓,有些话我必须跟你说清楚。傅主任的学术地位,没得说。他十年前编撰的教材,至今还在全国范围的医学院大面积使用。但他近几年,心思确实不太在临床和学术上了。”
李意浓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听着。
老孟的手指在茶缸沿上来回画着圈:“这次傅主任招博士生的科研项目,XX.SC公司为什么愿意花几百万赞助?还不是因为傅主任能帮他们推设备、卖耗材、做临床数据?临床、学术、商业、资本,这四样东西缠在一起,是个复杂的生态系统。临床是根,学术是叶,商业是水,资本是肥料。水和肥料给多了,根会烂,叶会枯。给少了,也长不好。全国1700多家三甲医院,是个庞大的森林,咱们附院成为被瞩目的参天大树,离不开丰沛的水和优质的肥。咱们学校一共有18所独立的附属医院,咱们院区有57个临床和医技科室,这又是一个复杂的生态。哪个科室的带头人能更好的对接到水肥,哪个科室就能一枝独秀。我不行,我做不来这些。”
老孟拿起桌角的一份期刊,翻到其中一页:“你看这篇傅主任上个月发的论文,数据漂亮得不像话。我听普外的赵主任说,他那个临床实验,样本量其实不够,是XX.SC公司找了第三方机构补的数据。诚然,赵主任到处宣传这个消息,是有点嫉妒心作祟。但傅主任的这种行为,在学术圈里是大忌,免不了遭人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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