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生二号”宛如一枚沉默的银梭,刺破了欧律狄刻星外围那层梦幻而危险的帷幕。舷窗外,并非寻常的星云或尘埃,而是亿万缕被揉碎又重组的棱镜之光。它们并非静止,而是如同拥有生命的微尘,在飞船能量场的扰动下,不安地旋转、折射、流淌,将冰冷的宇宙空间晕染成一幅流动的、迷离的印象派油画。每一次引擎的轻微震颤,都仿佛拨动了无形的竖琴弦,引得那些光屑嗡鸣着变幻色彩,将舱内映照得光怪陆离。
穆婉茹纤细的指尖悬停在“感官共鸣仪”冰凉的感应区上方,并未落下。淡紫色的光晕从仪器核心弥漫开来,爬上她的指腹,映得她眼尾的肌肤微微发颤,像被无形的电流掠过。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被压缩的紧绷感,穿透了舱内低沉的嗡鸣:“莉亚的初步扫描结果……欧律狄刻星的‘感官熵值’超标41%,而且还在攀升。他们的居民……莉亚说,他们把‘共享五感’刻进了基因编码的最底层,如同呼吸一样自然。但现在,连‘痛觉’都开始不受控地集体传导了,像一场蔓延整个星球的神经风暴。”
荆无棣放下手中那份厚重得如同古籍的欧律狄刻星文明档案,指节在星图投影上敲了敲,发出沉闷的叩击声。星图中央,那颗被彩虹色大气层温柔包裹的星球,表面并非固态地貌,而是流淌着虹膜般细腻复杂的纹路,仿佛一块巨大无朋、浸泡在液态蜜糖里的活体玻璃。他下意识地摩挲着缠绕在左手腕间的那圈近乎透明的“共生丝线”——那是上一个文明赠予的“自我锚点”,此刻正传递着一种微弱的、带着警示意味的温热。“档案里称他们为‘感官织者’,”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能通过无形的‘感官丝线’,共享视觉、听觉、嗅觉、味觉,甚至最私密的触觉和痛觉。听起来……”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足够贴切的比喻,“像把全世界的味道、声音、画面、感受,一股脑儿塞进同一个巨大的、永不满足的碗里。再鲜美的珍馐,混杂在一起,也终将变成无法下咽的混沌。”
穆婉茹侧过头,发梢间那枚用星尘凝成的细小鱼形发饰,随着她的动作轻轻蹭过荆无棣的手背,带来一丝微凉的、带着星屑质感的触觉。她唇角弯起一个浅淡的弧度,试图驱散舱内过于沉重的氛围:“怕了?上次在莫涅星的记忆档案馆里,面对那些纠缠不休的集体记忆幽灵,你还掷地有声地说‘记忆是灵魂的孤岛’。怎么到了感官共享的欧律狄刻,倒先怕起‘感官挤地铁’了?”她的调侃里藏着关切,目光敏锐地捕捉着他眉宇间那丝不易察觉的阴翳。
荆无棣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视线牢牢锁定在舷窗外那颗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彩虹星球上。腕间那块连接着飞船核心与星核的腕表,共鸣指数开始以一种异常的频率微微跳动——那不是面对新世界的兴奋,更像是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隐秘的紧张,如同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住。他深吸一口气,舱内循环系统模拟的、带着淡淡臭氧味的空气涌入肺腑。“我不是怕共享,”他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发涩,目光似乎穿透了绚丽的星云,落回某个遥远而清晰的画面,“我是怕……丢了‘自己的味道’。” 记忆的闸门悄然开启:地球,江南小院,那棵每到金秋便肆意绽放的老桂树。母亲总是踮起脚,从缀满繁花的枝头,小心翼翼地摘下一小串鹅黄色的、带着清晨露珠的桂花,带着泥土芬芳的手指轻轻将它塞进他校服的口袋。那缕独属于他童年、独属于母亲、独属于那个小小院落的甜香,清冽、幽远,带着露水的微凉和阳光的暖意,是任何香精都无法复制的生命印记。“那种专属的、带着露水和泥土气息的甜香,荆家小院的甜香,”他低声说,像是在确认某种即将被稀释的珍宝,“如果被这浩瀚宇宙的感官洪流彻底共享、稀释、同化……那它就不再是‘我的’桂花了。它只是一个符号,一个概念,失去了灵魂的温度。”
飞船义无反顾地撞入欧律狄刻星那层瑰丽而诡异的“感官雾霭”。想象中的剧烈震荡并未发生,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浸润感”。空气瞬间变得粘稠、丰盈,仿佛穿行在由无数种气味、声音和触感凝结成的液态琥珀中。舷窗外的雾霭不再是混沌的气态,而是清晰地凝结、分化成亿万根纤细到近乎透明的丝线!它们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在飞船护盾激起的能量涟漪中漂浮、缠绕、折射着不同的光芒:熔金色的丝线裹挟着孩童毫无阴霾的咯咯笑声;幽蓝色的丝线散发着雨后森林深处泥土特有的、混合着腐叶与新生嫩芽的腥甜气息;琥珀色的丝线则弥漫着老式咖啡馆里,咖啡豆在滚烫黄铜壶底焦化时特有的、令人心安的醇厚焦香。穆婉茹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一丝清凉的、带着强烈穿透力的薄荷味瞬间钻入鼻腔,直冲脑门——那是荆无棣实验室操作台上永远摆放着的那瓶廉价风油精的味道,无数个熬夜调试星核引擎、熬得双眼通红的凌晨,他总会习惯性地抹一点在太阳穴上提神。这缕熟悉的味道在此刻的感官洪流中,像一根纤细却坚韧的锚链,让她恍惚的精神为之一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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