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钊缓缓道:“只是要入这村子,小人那身外的机关傀儡,却实在不便携带。那物事虽经小人精心打造,铜筋铁骨,端的是坚不可摧,论及直线奔行之速、暴起发力之猛,寻常精悍武夫亦难匹敌,只是其形笨重,转动滞涩,半分轻盈灵动也无。”
刘惑闻言,脑袋不自觉地歪了一歪,午后雪地中的情景蓦地浮上心头。彼时朔风卷雪,天地茫茫,那傀儡竟能骤然拔地而起,跃至半空,当时只觉那人形十分诡异,此刻想来,莫非竟是仗着机关内里的霸道爆发力?
他目光扫过一旁的不敬,见这小和尚与赵钊对峙最久,此刻面色如常,并无半分疑色,便知此事不宜贸然发问,当下按下心头疑虑,只作凝神细听。
赵钊见无人插口,续道:“小人当时左思右想,那田野间雪覆四野,空寂无人,正是藏匿傀儡的绝佳去处。遂寻了一处荒僻田垄,那地儿素来少有人迹,小人便将傀儡深埋于积雪之下,又在旁侧折了根枯枝,按了个隐秘记号。只道次日一早便来取回,这寒夜漫漫,料想也不会有人踏足那荒田。”
林亨闻言问道:“便是刘解元午后偶遇你的所在?”
赵钊忙躬身应道:“正是此处。”
此言一出,刘惑心中疑云更浓。他暗自思忖:今日午后相遇之地,明明是往京城去的方向。纵使赵钊当时惊慌失措,慌不择路,可世人在极度恐惧之下,第一念必是奔向自认为安全之所。他既说惧怕京城来的客人追杀,那在他潜意识里,京城便是龙潭虎穴,避之唯恐不及,怎会反而朝着进城的方向奔逃?这岂不是背道而驰,不合情理?
刘惑凝目注视赵钊,似要将他心思看穿。只见赵钊神色恳切,双目坦荡,脸上并无半分闪烁之态,若非他演技通神,将谎话演得比真事还真,便是心中另有隐秘,故而言语间留下这般破绽。
他暗自沉吟:此人究竟是哪一种?若要当场揭穿,偏生无半分实证;再者林亨身为主审,尚未发话,自己贸然开口,便是越俎代庖,于理不合。刘惑心中虽疑窦丛生,却也只能按捺不动,只在心底再给赵钊暗暗记了一笔,决意此后多加留意。
堂上一时寂静,无人置喙。赵钊便又接着说道:“将傀儡藏妥后,小人便摸索着来到那院子。因心中惶恐,生怕再遇凶险,便想寻个隐蔽处藏身。那正屋角落恰有一处凹陷,小人身材矮小,正可蜷缩其中,不易被人察觉。”
林亨闻言,微微颔首,想起先前勘查现场时所见的孩童般脚印。赵钊所言藏身之处,与那脚印的方位竟分毫不差。他暗自忖度:此事至少能证他确曾到过现场,若非亲身体验,怎会将脚印所处的角落说得这般精准无误?
赵钊声音带着几分未散的悸颤,缓缓续道:“藏妥身形后,小人便如缩在壳里的龟,连手指都不敢多动一下,更别提生火取暖了。这村子虽早习惯了那院子有人居住,可谁也说不准,那点跳动的火光会不会像引灯似的,把那村外游荡的疯子给招过来。”
他抬手摸了摸胸口,似在触碰什么宝贝,语气稍缓道:“好在小人怀中藏着块南疆紫楠木,贴身戴着能驱寒气,便是这雪夜里也能透出几分暖意。再者,小人这点微末内功,虽远不及三位那般深不可测,可丹田内尚有几分真气能流转周身,裹住经脉不被冻僵,撑过这一夜倒也勉强。”
只是很快他的眼里又浮起惧色。
“可常言道,怕什么偏来什么。小人不敢睡死,只敢眯着眼打盹,耳朵竖得像兔子似的,稍有动静便要起身逃跑。也不知过了多久,小人正迷迷糊糊间,忽听得院外传来‘咚’的一声闷响,似有重物被人重重掷在雪地里,那声响虽轻,却在这死寂的夜里像敲鼓似的,震得小人后颈一凉。”
“小人当时吓得一个激灵,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手脚瞬间僵住,连呼吸都屏住了。只听那屋门‘吱呀’一声轻响,竟没半分滞涩,想来是来人用了巧劲。那人足尖点地时竟无半点雪声,步进屋来的身影在暗处像团影子,这般轻身功夫,便是江湖上有些名头的‘踏雪无痕’武师,怕也不过如此。”
赵钊把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在叙说什么恐怖故事一般。
“小人暗自盘算,自己虽会些粗浅拳脚,可在这般人物面前,跟没还手之力的孩童也没两样,更何况此刻没了机关傀儡护身,若是出去撞见,稍有误会便是性命之忧。好在那屋子黑咕隆咚,唯有窗缝透进些雪光,小人缩在角落最深处,身形又矮,竟没被那人察觉。”
“正待小人暗自庆幸,院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有妇人的哭喊声,夹杂着几个汉子的粗嗓:‘丰儿!丰儿你在哪儿!’显是哪家孩子夜里跑丢了,街坊邻里出来四处找寻。屋中那人似是被这动静引了注意,脚步顿了顿,随即转身出了屋子,脚步声渐渐往院门处去了。”
“小人见机会来了,哪还敢耽搁?忙手脚并用地爬起身,瞅着房顶那处破洞,那洞本是前些日子雪大,房梁断了半截留下的,仅容一人钻过。小人忍着刺骨寒风,扒着瓦片往上爬,碎雪簌簌掉进衣领也浑然不觉,好不容易翻出房顶,低头往下瞅时,却见地上蜷着个汉子。”
他声音发颤,似又见到当时情景。
“那汉子约莫五十来岁,穿的什么颜色的衣服夜里也看不清,不过远远看着就知道很是金贵,定是来自大户人家。他面如金纸,双目紧闭,不知是死是活。而站在他身旁的,正是之前那疯子!小人见了这模样,魂都快飞了,哪还敢多看?”
“小人忙不迭从房顶上滑下来,连滚带爬地往田间跑,摸到藏傀儡的地方,手脚冰凉地掀开积雪,钻进那铜铁壳子里,这傀儡虽重,可裹在里面倒有几分暖意,像是有了靠山。当时小人又困又怕,实在撑不住了,便用积雪将傀儡埋了大半,只露着透气的缝隙,竟昏昏沉沉睡死了过去。”
“等再醒来时,只觉有人在往小人身边走,小人脑子还懵着,只当是昨夜那疯子寻来了,当即慌了神,催动傀儡机关,先下手为强!待看清来人是刘解元时,才知自己闯了祸。好在刘解元剑法超群,竟没伤着分毫,小人又怕他要小人给个说法,更怕他追问昨夜之事,当下只顾着催动傀儡往远处逃,哪承想就算跑出那么远,还故意布置了几处迷阵,还是被大师您捉住了。”
说罢他再次对着林亨叩首道:“小人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分虚言,还望林寺丞明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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