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敬眉头微蹙,不与那人置喙,只手腕轻翻,一指如疏影横斜,指尖一缕凝练气劲无声射出,随意点在那人身上。那人浑身一僵,如被钉在当地,张口欲呼却半点声息也发不出,只能眼珠乱转,满是惊惶。不敬懒得再多费唇舌,探手一拎他腰间油腻腰带,竟将这五短身材的汉子提得双脚离地,宛如提了只鼓囊囊的米袋。他足尖一点,身形便如轻烟掠起,点点风雪衬得他衣袂翻飞,径直往田间那间命案小屋奔去。
归至屋前,便闻内里铜盆舀水声簌簌,仵作正蹲在地上收拾银针药囊,尸体的还原已近尾声。虽皮肉骨骼被损毁大半,面目早已无从辨认,但若细看那残存的衣料纹样,皆是苏绣缠枝莲,丝线细密,绝非寻常人家所能置办;再摸骨骼肌理,肩背无劳损之相,指节亦无习武之人的厚茧,显然是久居深宅、养尊处优之辈。
“死者为女,年约半百,身高五尺有余。”
仵作见不敬进来,抬头低声回禀。
“观其骨骼疏松之态,从未操持过体力活,更无半点内功根基,家境定是十分优渥。”
不敬抬眼便见林亨立在屋角,脸色青得如檐下凝结的寒冰,双手负在身后,指节攥得发白。
他猜也猜得到这位大理寺丞如今的心思,此案初被他发现时只当是江湖仇杀,如今牵扯到无拳无勇的平民妇孺,性质便全然不同了。京畿之地,真定府离天子脚下不过百里,若传出江湖人滥杀无辜的风声,必会引得朝野震动,到时候他这发现案情,承上启下的寺丞,自然是第一个要被问罪的。
“凶手行事狠辣,却偏生心思缜密如发。除了张屠夫那处废弃院子,竟没留下半分有用痕迹,连脚印都被刻意扫去了。”
正说着,不敬已提着那侏儒跨进门来。林亨与刘惑闻声转头,眼中俱是燃起一丝希冀,宛若暗夜中见了星火。不敬将手中人往地上一放,那侏儒便如皮球般滚了半圈,仍动弹不得,只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惊恐声响。不敬淡淡开口,声线里不带半分波澜道:“幸不辱命,带了个活口回来。”
林亨这才松了口气,胸口郁结的浊气散了大半,自今早接手此案,入耳尽是坏消息,这竟是今日头一桩顺心事儿。他目光扫过地上侏儒,又瞥了眼屋中狼藉的尸身,沉声道:“此处是凶案现场,不宜审案。”
几人略一合计,便决计返回不敬与刘惑落脚的客栈,那里偏僻清静,此刻眼见就要入夜,正好当作临时公堂。至于那侏儒愿不愿意,林亨压根未曾放在心上,只挥手令仵作带两名衙役将尸体妥帖运回真定府衙门,自己则与不敬、刘惑押着侏儒,急匆匆往客栈赶去。
赶回客栈时,已是月上中天。衙役用力拍打着大门,掌柜的被惊得从后堂跑出来,见是早上的那位林大人领头,又瞧着不敬手上拎着一个动弹不得的汉子,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出。
林亨沉声道:“即刻锁上大门,不许任何人出入,事后自有赏钱。”
掌柜的连连应诺,哆嗦着去闩门。
三人也不讲究什么规矩,径直将侏儒带进大堂。林亨当仁不让,在堂中八仙桌主位坐定,案上烛火摇曳,映得他脸色愈发沉肃。刘惑取来笔墨纸砚,在侧首拉了张凳子坐下,摊开纸砚备好记录。不敬无事,随便拉过来一把椅子,坐在旁边,十分新奇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真定府的两名衙役则按刀立在阶下,虎视眈眈。
诸事齐备,林亨冷声道:“烦请大师解开他的穴道。”
不敬闻言也不解释,屈指一弹,一缕内力如细针般射出,正中那侏儒。那人猛地吸了几口气,终于能开口说话,虽然能动,却瘫在地上,看着眼前阵仗,吓得浑身筛糠,脸都白了。
“你可知为何抓你?”
林亨一拍桌子,声如洪钟,震得烛火乱颤。
侏儒忙不迭磕头,额头撞得地面“咚咚”响,哭喊道:“大人明鉴!小人冤枉啊!昨晚那两桩血案,当真与小人无关!”
那侏儒先前被不敬提在手中,已听得明白,如何不知这些人是为昨夜村中命案而来?
他心头只叫冤枉,额头冷汗涔涔而下,浸湿了额前乱发,他虽然腰间挂着两三桩未了的人命官司,但昨晚那两桩血案,他不过是看过几眼,怎就撞在了这伙煞神手里?
可瞧着林亨那张铁青的脸,想到平日里关于衙门的种种传言,夹棍、烙铁、辣椒水无所不用,多少清白汉子都能被屈打成招,他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蹿上来,顺着脊梁骨蔓延全身,连牙齿都忍不住打颤。
林亨见他浑身哆嗦,装作无辜,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道:“好个‘与你无关’!本官问你,自你被不敬大师擒来,本官与刘兄从未提过‘命案’二字,你至多只知这田间一桩凶案,何以张口便说‘昨晚那两桩血案’?”
这一声质问,如惊雷炸在侏儒耳边,他身子猛地一僵,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林亨却不看他慌乱模样,端起案上粗瓷茶碗,慢悠悠呷了一口,茶水入喉,神色愈发从容,仿佛早已胸有成竹:“你且老实说来,姓甚名谁?原籍何处?昨夜为何要接连害了两条人命?”
他语气平淡,字句却如铁钉钉木,字字都将“凶手”二字扣在了侏儒头上。
侏儒听得这话,一颗悬着的心彻底沉了底,如坠万丈深渊。有心挣扎着逃窜,可那和尚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法,此刻他虽然被解开了控制,四肢百骸仍麻酥酥的,连动根手指都难。何况即便他行动自如,他也绝不是那和尚的对手,方才被擒时,对方只一招便制住自己,自己即便是状态要好,那机关傀儡没受到损伤,最多也不过在那和尚手里多撑两招。
再看那端坐主位的林亨,虽穿一件洗得发白的旧棉服,腰间却挎着一柄锈迹斑斑的钢刀。
侏儒在江湖上混了些年头,最是明白“真人不露相”的道理。这般以锈刀为兵刃的,若非落魄无依的混混,便是深藏不露的高手。林亨身为大理寺丞,官身在此,自然不会是混混,那便只剩一种可能,这是位深藏不露的武学高手!
念及此处,侏儒只觉眼前一黑,连哭喊的力气都没了,只瘫在地上,眼珠乱转,满是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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