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初晴,晓日初升,将天地间的积雪映得一片晃眼。不敬立在田埂尽头,心中那点犹豫早已被追缉的念头压了下去。一夜大雪封路,正是留痕最显之时,那人既已甩开刘惑,心防必松,只要脚步稍缓,便是擒他的良机。此刻若掉头回去,待再来时,那人怕是早已远在千里之外,再难寻觅。
他抬眼望去,田地尽头是片绵延数里的树林,这林木也算不上茂密,此地原本就是村民取柴之地,常年砍伐下来,枝干稀疏,只偶尔有山鸡扑棱着翅膀掠过,或是野兔从树根下窜过。至于野猪、野狼之类的凶物,早被真定府的官差驱得干干净净。前阵子还听说,因砍伐过甚,李县令特意带着村民补种了大片新苗,还立了规矩,十年内不许动斧,顶多只能修剪枯枝当柴火,当时村里的老人们还为此抱怨了好些日子,说少了柴火来源,冬日难熬。
可眼下这片林子,却被硬生生撞出一道豁口,断枝残叶散落满地,积雪被踏得凌乱不堪。不敬快步上前,蹲下身细细查看。脚印深浅均匀,步幅竟一丝不差,仍旧是恰好三尺二寸,像是用尺子量过一般;再看那些折断的树枝,断口参差不齐,显然是被蛮力撞断,而非用兵器斩断。他心中不由犯疑:那逃犯先前展露的轻功,不能说身轻如燕,但也可以说是,效果惊人,纵是穿过树林,也不该留下这般狼藉,莫说痕迹全无,至少不该如此粗暴,仿佛树枝刮在身上的疼痛,对他而言不过是挠痒。
不敬索性起身,试着按那逃犯的步幅快步前行。林间地面凹凸不平,树根盘根错节,还有些碎石子藏在积雪下,稍不留神便会崴脚。他虽凭着“如是性”形成的气劲,能将迎面而来的树枝弹开,可脚下要保持每一步都精准到三尺二寸,却是难如登天,光是平衡便需全神贯注,哪还能顾得下步幅丝毫不差?
“这倒奇了。”
不敬喃喃自语,指尖捻起一片断枝,眉头皱得更紧。难不成先前他接下刘惑那一剑,靠的不是宝甲,而是顶尖硬功?
可他曾在昙隐寺的典籍中见过记载,当今横练第一人,便是少林那位当今天下唯一一位以硬功踏入宗师之境的郎憙大师,尚且亲口说过,便是他,也只在躲不开攻击时才用硬功硬扛。这武林中手段千奇百怪,若一味恃功自傲,难保不会被人用阴招撂倒。
可眼前这逃犯的所作所为,偏生全违常理。若他真有这般卓绝的轻功与硬功,能抗住刘惑手中的宝剑,又怎会被刘惑一剑逼退?可若说他没这本事,地上的脚印、林中的豁口,又时时刻刻在印证着他的猜想。
不敬又低头看向掌心那片紫楠木碎片,断处粗糙,绝非剑气所斩断,可要说与刘惑无关,他又实在下不了这个判断。这断口看着就是被外力所折断,那人在田野间奔行,除了一路颠簸实在是也没什么巨大的外力能将这坚硬无比的紫楠木弄断。
他摇了摇头,还是老办法,既然想不通那就先不想。他起身继续追去。心中总有个念头,再往前走走,定能寻出答案,便是那人真能凭空消失,也好回去与刘惑说个明白,免得两人都悬着心。
这林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不敬一路走,一路细细查探,连树枝、灌木都不肯放过,可除了那道豁口与整齐的脚印,竟再无半点线索。
更奇的是,那逃犯既已不顾疼痛,任由树枝剐蹭,却连半片布料都没留下,难不成他竟是光着身子逃的?可刘惑明明亲口说过,当时虽因准备不足,被雪地的强光晃了眼,只看到模糊人影,却清楚记得那人的脑袋用布裹得严严实实,奇形怪状,连五官都看不清。难不成,刘惑当时真的要花到如此程度,竟连人穿没穿衣服都认不出来了?
这般思忖着,不敬已走出了树林。他回头望去,只见那道豁口从树林这头直通那头,断枝残叶与凌乱的脚印在雪地上连成一线,竟能透过豁口,直接看到树林对面的景象
他不禁哑然失笑,自言自语道:“这下真定府明年开春,怕是又要补种树苗了。这逃犯若真被擒住,身上的罪名,怕是又要多上一条‘毁林’的罪过。”
说罢,他不再耽搁,目光投向树林对面的小路,提气纵身,循着那清晰无比的脚印,继续追了下去。
不敬足下不停,又追出一里多路,前方视野陡然开阔,一条平坦宽阔的官道赫然出现在前方,正是京师通往保定府的必经之路。他心中暗赞:“这逃犯倒有几分耐力,竟能一口气奔到此处,只是时运不济。”
寻常时候,京畿附近的官道关乎朝廷体面,向来打扫得一尘不染,便是下了雪,也总有差役第一时间清雪除冰,若真让他踏上那般干净的路,脚印一失,再想追踪可就难了。
偏巧此时临近年关,满城人都盼着阖家团圆,谁还有心思管官道上的积雪?路边的驿站大门半掩,连个望风的驿卒都不见,整条官道上,只那逃犯的一串脚印清晰可辨,像一条墨线般直直向前延伸。不敬心中一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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