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亨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时,一股腥风扑面而来,那门似乎是一个天然的隔断,阻绝了内外气味的交流。
屋内景象直让林亨瞳孔骤缩,张屠夫家荒废院子里的凶案现场已是惨绝,却不及此处万一。若说前者是鲜血泼墙,那这屋子便是将人拆骨碎肉,混着筋腱脏腑糊满了四壁。暗红血肉在酷寒中冻成了厚甲,凹凸处凝着半截冻硬的人指,指肚上的纹路仍清晰可辨;房梁悬着的粗布带沾了黑血,冻成冰棱的血珠垂在末端,风过之时轻轻摇晃,宛如索命的无常幡
“爹……” 王丰稚嫩的声音刚出口,便被他爹紧紧捂住眼睛与嘴巴。孩子他爹脸色煞白,如蒙霜雪,双臂将孩子搂得几乎喘不过气,眼角余光扫到墙上惨状,喉头一阵翻涌,胃里酸水直往嗓子眼冲。他踉跄着后退半步,靴底在结冰的地面打滑,若非不敬和尚抢上一步,伸手托住他的胳膊,父子俩怕要一同摔倒在地。
不敬僧袍宽大,一手接过王丰,僧袖如幕布般遮住孩子双眼,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小家伙后背,低声道:“阿弥陀佛,施主莫怕。”
指尖却能触到孩子后背的颤抖,这孩子虽是早些时候见过一次,可那时夜浓如墨,乌云蔽月,大雪纷飞,孩子未必看清;此刻天光微亮,墙上血肉在午后的阳光中泛着妖异的光泽,连筋络缠绕的纹路都历历在目,哪里还能让人安心。
孩子他爹再也撑不住,跌跌撞撞冲出屋门,扶着田边老槐树干呕起来,胆汁混着雪水从嘴角滴落,冻在衣襟上成了白霜。他本是庄稼汉,一辈子没见过这等血腥,此刻只觉天旋地转,双腿发软如踩棉花。
刘惑站在门边,眉头拧成了川字。他这些年在绿林闯荡,见过各种火并的惨烈,可这般将人碎尸糊墙的狠辣,仍是头一遭。他左手用力捏了一下自己大腿的外侧,些微的刺痛,才转移了注意力,压下胃里的翻腾,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蹿上脊梁,直透天灵。
唯有不敬面色平静,只是垂在身侧的右手悄然攥紧,僧袍下的肩膀绷得笔直。他前些日子与白莲教的妖人打交道甚多,对这等血腥场面已有些许抵抗力,只是眼中闪过的悲悯,却藏不住对凶徒残忍的愤懑。
林亨反手掩上房门,将那股令人窒息的腥气挡在屋内,转身看向刚刚直起身子的王丰他爹。此刻他脸色比纸人还白,膝盖沾着泥雪,双腿不住打颤,连站都站不稳。
“你速带丰儿回村,将此处情形告知里正。”
林亨声音低沉,带着让人冷静下来的力量。
“让他召集未走的真定府弟兄,再请仵作前来,务必仔细查验。”
青年如蒙大赦,忙不迭点头,声音带着哭腔道:“是、是!小的这就去!”
他长舒一口气,将林亨的吩咐在心里默念三遍,才从不敬怀中小心翼翼接回王丰,对着不敬深深作揖,转身便往村里跑,靴底踩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慌乱的脚印。
“施主请留步。” 不敬突然开口,让青年脚步一顿。
青年诧异地回头,只见不敬蹲下身,目光温和地看向王丰,轻声问道:“丰儿,清晨你来此时,摸到的是冻硬的血,还是新鲜的?”
王丰歪着脑袋,小眉头微微皱起,仔细回想片刻道:“当时月亮被云遮住了,大黑领着我来,我以为有好玩的,就推了门。里面黑得很,我伸手摸了摸门沿,黏糊糊的,还有点凉,当时就觉得不舒服,拉着大黑往回走。到村口碰见家里人打灯笼,我一看手,满手都是黑乎乎的,还带点红,闻着也怪怪的,才知道是血。”
不敬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这孩子不到六岁,说起当时情景却条理清晰,连触感、气味都记得分明,实属难得。他伸手揉了揉王丰柔软的头发,声音温和道:“回去后听你祖爷爷的话,莫要再乱跑了。”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本黄纸的小册子,封面上印着些模糊的文字,纸页边缘已有些磨损,显然是随身携带多年之物。他小心翼翼将册子塞进王丰衣襟,轻声道:“此乃行气之法,你照着练习,夜里能睡得安稳,平日里无事时练之,也能强身健体。”
林亨与刘惑在一旁看得清楚,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无奈,只要眼睛没有问题,谁都能看出来这孩子的天赋才情。两人尚在谋划,没承想竟让不敬这个和尚捷足先登,用一本小册子占了先机。
不敬似未察觉两人心思,站起身对孩子他爹道:“施主快些回村吧,莫让家人担心。”
孩子他爹看着王丰怀里的书,感激道:“大师,这是否太贵重了,怎能接受您的东西?”
不敬笑道:“这可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不过是最基础的练气之法,这孩子精力旺盛无处消耗,这才有种种惊人之举,让他平日练气静心,再辅以圣贤之书,未必不能达成王里正的心愿。”
孩子他爹又是千恩万谢,这才抱着孩子往回走去,那大黑对着三人叫了几声,也摇着尾巴护着孩子离开了。
待那身影消失在风中,不敬才转身看向林亨与刘惑,双手合十道:“两位施主,此处凶案诡异,恐非寻常盗匪所为,需多加小心。”
刘惑眉头一挑,嘴角勾起抹笑意,却不看林亨,目光直直落在不敬身上,朗声道:“好你个小和尚!往日里我瞧走了眼,没承想你下手竟这般迅疾,倒叫咱们这些俗人长了见识。”
不敬闻言一怔,合十的双手微微一顿,目光里满是诧异,说道:“刘檀越此言何意?‘下手’二字,小僧却是不解。”
刘惑往前凑了半步,袍角扫过地上积雪,发出细碎声响。
“小和尚还想装糊涂?你想收丰儿那娃娃为徒,明说便是,何必偷偷摸摸递了册子,先占了先机?”
不敬闻言莞尔道:“刘檀越这可真是冤枉小僧了。小僧转过了年才满十七,哪有资格开门受徒?更何况,即便小僧有心,王里正怕也不会应允。丰儿这孩子天资聪颖,王里正早已请了先生教他读书,盼着他将来能考取功名,光耀门楣。小僧这一脉向来单传,若真收他为徒,便要守佛门清规,断了红尘念想,王里正怎会让自家的读书种子,随小僧出家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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