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还在半空打着旋儿,林亨三人踏着积雪往王里正家去。这村子本就不大,找个村民问了路,转过两道爬满枯藤的土墙,便见一处青砖院落。院墙虽不算高,却砌得整整齐齐,墙角堆着的柴火码得比人还高,显见主人是个会过日子的。
刚到巷口,刘惑忽地按住腰间佩剑,低声道:“小心。” 林亨与不敬顺着他目光看去,只见王里正家院门前,立着个约莫七八岁的孩童。那孩子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棉袄,缩着脖子在门口来回踱步,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不住往巷口瞟,活像只机警的小狐狸,分明是在替人望风。
三人刚从墙角露头,那孩童眼角余光瞥见人影,身子猛地一矮,竟似狸猫般往门后一钻,“唰” 地没了踪影。这身手快得惊人,若非林亨三人皆是内外兼修的好手,寻常人只当是眼花。刘惑眉头一蹙,右手不自觉摩挲着佩剑。方才那孩子踮脚张望时,他看得真切,那小小的鞋码,竟与荒宅案发现场那枚淡得几乎看不见的脚印颇为相似。
“好机灵的娃娃。”
不敬低声叹道:“只是这年纪,却学了江湖上盯梢的勾当,可惜了。”
林亨心中所想虽然也多,但是并没有停下脚步,他大步流星走到院门前。那两扇木门看着厚实,门环上却沾着新鲜的雪,显是方才被人匆匆关上的。他抬起右手,指节在门板上 “砰砰” 敲了三下,力道不重,却震得门轴嗡嗡作响,在这雪后寂静的街巷里传出老远。
刘惑蹲下身,指尖拂过门前被风吹来的浮雪。雪层被扫得极干净,露出底下青石板路,唯独门边留下几枚杂乱的鞋印。那鞋印沾着泥污,边缘带着细碎的冰碴,显见那孩子在门口徘徊了许久。他细细比对鞋印大小,心中暗道:“与荒宅脚印尺寸相差无几,只是这鞋底花纹是粗布纳的菱形纹,案发现场那枚却是细麻线的方格纹,虽非同一双鞋,却也不能轻易放过。”
不敬站在巷口,目光扫过整条街。雪后初晴,日头已过正午,按说该是炊烟袅袅、孩童嬉闹的时候,可这条街上竟连半个人影都无。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连狗吠声都听不见半点。地上的积雪扫得干干净净,扫帚划过的痕迹整齐划一,绝非各家各户自发所为,倒像是有人统一吩咐过。他捻着念珠喃喃道:“好安静的村子,安静得简直就像旷野,即便现在可是年前,最该人员齐整的时候,怎么看都像是被人嘱托过让所有人都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
“谁呀?”
门后终于传来声音,听着是个上了年纪的老者,嗓音却洪亮得很,半点没有老态龙钟的含糊。
林亨朗声道:“大理寺丞林亨,特来拜会王里正。有几件事想请教,唐突之处,还望海涵。”
门后顿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桌椅挪动的响动。片刻后,“吱呀” 一声,大门被猛地拉开。开门的是个五十上下的汉子,身材魁梧,脸上带着几分警惕。而门后跟着的,正是早上在官道旁见过的王里正。
此时的王里正,却与晨间判若两人。早上见他时,虽已年过花甲,却腰杆笔直,说起话来中气十足,眼神里带着几分护犊子的彪悍,仿佛林亨这外地人敢在村里撒野,他便要召集村民理论。可此刻,他却被那魁梧汉子扶着,脚步虚浮,脸色也透着几分苍白,身后还跟着两个后生。一个二十出头,浓眉大眼,紧攥着拳头;另一个十多岁,低着头,眼神躲躲闪闪,不敢看人。竟是一家子男丁都出来了。
没等林亨开口,王里正突然往前一迈,“噗通” 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几分颤抖:“草民王庆,见过林大人!”
这一跪来得猝不及防,林亨惊得连忙上前。本朝自开国以来,便废除了寻常百姓见官跪拜的规矩,即便面圣,若非朝会、祭祀等大典,也只需拱手作揖。王里正这一跪,分明是将他架在了火上。若是受了这一跪,传出去便成了他仗势欺人;若是不受,又显得刻意疏远。
“里正快起!”
林亨伸手去扶,指尖触到王里正胳膊,只觉老人身体僵硬得像块冰。
“本官不过是个大理寺丞,当不得如此大礼!”
王里正身后的汉子与两个后生见长辈下跪,也齐齐屈膝要跪。刘惑眼疾手快,上前一步拦住那魁梧汉子,沉声道:“诸位不必多礼,林大人素来体恤百姓,这般做法,倒让大人为难了。”
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气势,那汉子被他说得浑身紧绷,竟真的停住了动作。
王里正被林亨扶起,却依旧低着头,双手在袖袍里攥得紧紧的,声音带着几分刻意的惶恐。
“草民早上有眼不识泰山,对大人言语无状,心里一直不安。本想亲自登门赔罪,又怕打扰大人查案,正自煎熬呢。”
林亨见他言辞恳切,却总觉得哪里不对。这王里正虽是乡野村正,却也是久历世事的老狐狸,早上那般彪悍,怎会因几句口角便如此惶恐?他不动声色道:“里正护着乡里,是分内之事,何来得罪之说?本官今日前来,是有几件关于命案的事,想向里正请教。”
刘惑站在一旁,将王里正的神态尽收眼底。见他听到 “命案” 两字时,眼角肌肉微微抽搐,身后那十多岁的后生更是往汉子身后缩了缩,心中有了计较:“这老狐狸定是知道些内情,却故意装出惶恐模样,想堵咱们的嘴。他这般大张旗鼓地赔罪,便是要让街坊邻居听见,日后即便咱们查出些什么,旁人也只会说咱们欺负老实人。”
不敬上前一步,肥厚的手掌在胸前合十,沉声道:“里正既知大人查案,便该知晓此事关乎人命。我等并非有意叨扰,只是那荒宅空置多年,如今出了这般惨事,若不能早日查明真相,怕是会惊扰了村里的安宁。”
他声音不高,字字清晰,落在王里正耳中,让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
王里正强作镇定,脸上挤出笑容:“大人与大师所言极是。快,快进屋说话,外面天寒,别冻着大人。”说罢引着三人往里走,只是那脚步,却比来时更显迟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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