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敬念头转动,一丝灵光猛地照亮了脑海,他圆睁双目,低喝一声:“不对!”
他想起自己进入这原陵深处时,一路行来,竟是半个人影也无,这绝非常理!须知本朝既然重修皇陵,为了维护,必有守陵之人。这些人虽身处深山,远离尘嚣,却是在官府挂了名号的小吏,领着朝廷的俸禄,更可凭此免去家中繁重徭役。纵使是份苦差,数月方能轮换,但对寻常百姓而言,亦是难得的美差,能吃上皇粮,想要加入者趋之若鹜者,不知凡几。一个陵园,少说也有十数人轮值守卫,绝无可能尽数走空!
“一人有急事暂离尚可说得通,岂能所有人都齐齐消失?除非……”
不敬的心沉了下去,一个不祥的念头升了起来。
“除非……是上次那场吞噬了进山寻宝众人的诡异大雾?难道那些守陵人,也如同那些人一般,被那场无声无息的浓雾吞噬了?若果真如此……”
他倒抽一口凉气,联系到杧慧给他的信息思虑道:“难怪洛阳主官如此惶急!这邙山之中,历代皇陵数十座,守陵小吏算将下来,怕不有数百甚至上千之众!上千人一朝失踪……眼看考绩大典在即,上峰巡查之期将近,届时若仍查不出这上千人失踪的原委,一个‘失察’的重罪是万万逃不脱的!莫说升迁无望,能不被下狱问罪,已是侥天之幸了!”
不敬凝立殿中,心下于那场大雾的疑团,不觉又深重了几分。先前只道是寻宝贪夫自招祸患,尚可归咎于一个“贪”字;继而思及守陵小吏与入山樵猎的淳朴乡民,他们何辜遭此厄难?现在他可以确定,此事绝非天灾,必是人为。
他隐隐觉得那柄失窃的古剑,与这吞噬人畜的怪雾,有千丝万缕的关联,偏偏线索纷乱如麻,教人无从下手。
他正自沉吟,进退维谷之际,殿外忽然传来了人声。
只听那嗓音尖刻之人又道:“我说三哥,你这消息到底准也不准?你我兄弟在这邙山转了三天,除却这遮天蔽日的鬼雾,屁也没寻见一个!莫不是叫老五那厮给耍弄了?”
另一把较为沉稳,被称作“三哥”的声音响起,语气带着几分算计后的笃定道:“四弟,你把心放回肚子里。老五自家懵懂,难道你也不知?他身边四个所谓心腹,倒有三个分别是你我,还有二姐安插的眼线。他的一举一动,何时能逃过你老四的耳目?说来还是四弟你智计超群,略施小计,用那激将之法,便哄得他尾随那霍刚登了玉姑娘的画舫,平白开罪了万万不该得罪的人物。这一下,他纵然有心,那海沙帮帮主的宝座,今生也休想再染指半分。”
言罢,竟自得地轻笑数声。
那四弟闻言,也跟着干笑了几声,笑声在空阔的广场上显得有几分虚浮,随即又道:“三哥,小弟仍有一事不明。老五既已中计,跟着霍刚入了这绝地,你我何不坐享其成?偏偏要亲身犯险,来这鬼气森森的山里吃风饮露?在家中高卧,静待佳音,岂不美哉?”
那三哥沉默了半晌,似乎极不情愿,最终才压低了声音,语带懊恼:“哼!你当我愿意来此?帮主大位,我觊觎已久,此番派人警告霍刚,不过是虚应故事,做给帮中诸位元老看的幌子。眼下这光景,谁不知与海沙帮全面开战是自损实力的蠢事?谁的人马折损最多,谁便最先出局!大姐早已嫁作人妇,向来对帮中事务意兴阑珊,此番进山,多半还是不死心,想寻个机缘。可二姐却大不相同!她云英未嫁,大可招个上门夫婿,届时夫唱妇随,抑或她自掌权柄,名正言顺登上帮主之位,岂非美事一桩?她们姐妹自幼亲近,此番定然是同进同退,结伴而来……”
说到此处,他情绪似有些激动,后面紧跟着嘟囔出一大串又快又急的家乡俚语,叽里咕噜,如同密雨敲窗。不敬虽内力已有根基,耳聪目明,却也难以辨清具体含义,只从其愤懑急切的语气中,猜度多半是些抱怨咒骂之辞。
那四弟倒是好耐性,细细安抚了片刻,待三哥气息稍平,才又续问道:“好了,三哥,事已至此,多说也是无益。只是小弟还有一事好奇,为何此番入山,只有你我二人孤身前来,竟连一个贴身随从也不带?”
三哥没好气地斥道:“呸!你既晓得在老五身边布下眼线,难道二姐那般精明的人物,便不会在你我身旁安插钉子?我如今看我那群亲随,个个眼神闪烁,人人皆似细作。这等机密要事,岂能带着他们,自泄行藏?不单是我,老四,你回去也须将身边之人细细排查一遍,务必谨慎,切莫打草惊蛇。眼下局势未明,万事须得‘平安落地’之前,一步也错不得!”
最后几字,他说得极重,透着一股子的谨慎与狠厉。
四弟闻言,语气中透露出一股无奈,叹道:“三哥所言极是,只是……眼下这茫茫雾海,四野无人,我等该如何行事?”
那三哥扫视着眼前巍峨却阴森的大殿,沉声道:“这荒山野岭,唯有这座殿宇可暂避风寒。自然是先进去,觅个稳妥的角落歇脚,静待这鬼雾散去,再图后计。” 他言语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
殿内,不敬早将呼吸放得极为绵长细微,注意力放在了门口。他内力已有相当火候,耳力敏锐,只听殿外脚步声由远及近,踏在广场石板上,初时尚显谨慎,继而变得清晰急促,显是那两人确定了目标,正快步而来。
不多时,两道身影带着山间湿冷的雾气,一先一后闯了进来。
不敬抬头看去,来者是两条魁梧大汉,虽身着锦缎衣裳,看得出家境殷实或颇有地位,但此刻华服上沾染了露水泥痕,显得有些狼狈。当先一人面色焦黄,目光锐利中带着几分挥之不去的阴鸷,嘴角紧抿,显得心思深沉,正是那被称作“三哥”之人。紧随其后的那人,身形稍显瘦削,面容透着精明,一双眼睛滴溜溜转动不停,不住四下打量,警惕非常,自然是那“四弟”。
这两人骤然从昏暗的雾霭中踏入大殿,还没来得及观察周围景象,就迫不及待地在身上胡乱拍了几下,脚步也放缓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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