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黏稠如未凝固的树脂,将阳光、汗水与积压的怒火一同封存在一片由沥青和混凝土构筑的广场上。
人群如一片被狂风撼动的甘蔗林,摇曳着,发出集体性的、尖锐的摩擦声。
他们的衣物与旗帜构成了一幅高饱和度的、躁动不安的图画:
印着“扞卫自由”的白色纯棉T恤衫,前额汗渍深重;
写着“民主共和”的蓝色尼龙棒球帽,帽檐因反复抓握而微微卷曲;
更有甚者,将“打倒独裁专治”的油彩直接涂抹在裸露的臂膀上,字迹随着肌肉的贲张而扭曲变形。
所有这些色彩与标语,最终都汇向一个焦点,一面悬挂在高台后方的巨大旗帜。
它的底色是深灰色,但其上,用一种模拟鲜血滴溅效果的笔触,涂抹着一行触目惊心的名字。
“打倒西拉斯!”
演说者,乔丹尼·沃尔普,一位穿着褪色工装、留着浓密络腮胡的中年男人,正立于这面旗帜之下。
他的身体如同一张被拉满的弓,每一个字句都是一支射向听众心灵的箭矢。
他的声音,通过一套简陋的扩音设备,获得了金属般的、刺耳的质感,仿佛不是在言说,而是在用声波对空气进行连续的、高频的捶打。
他不需要复杂的手势,只是间歇性地抬起右手,五指紧握成拳,频繁举起,为他口中的论点进行无声的、沉重的加冕。
“……我们每个人!每个人!
都知道什么是对的!”
他的咆哮在广场上空回荡,引来一阵赞同的呼喊。
“那些写在立国之基上的词汇——民主,自由,人权!
这不是什么高深的哲学!
这是人性的要求!
是对我们天性的回归!
是母亲在哺乳时哼唱的摇篮曲,是孩子第一次站立时望向的天空!它们本该如同呼吸一样自然!”
他停顿下来,用目光扫过一张张因激动而涨红的脸庞。
“但现在,我们的呼吸被扼住了!一个帝王,一个暴君,正企图操纵我们的每一次心跳!
他用金钱腐蚀了英雄,用谎言蒙蔽了国民,他甚至……
他甚至欺骗了那位最纯洁、最高尚的灵魂——伊莎贝拉!”
提及这个名字,人群中爆发出混杂着愤怒与爱怜的巨大声浪。
人们仿佛看到了那位他们心中的圣女,被锁链束缚,眼中含着泪水。
“我们需要新的法案!
我们需要新的政策!
我们不能再让友利坚为一个人的野心所绑架!
我们要夺回属于我们的伊米塔多!
我们要让它重新为人性服务,而不是为利润服务!”
他的声音拔至顶峰,每个字句都因过度用力而濒临破碎,这种破碎感却奇异地赋予了他的话语一种无可辩驳的真诚。
“打倒西拉斯!建立一个真正属于人民的伊米塔多!
为人权而战!为自由而战!
拥护伊莎贝拉!拥护所有真正的英雄!战胜暴君!”
他高举双臂,身体后仰,仿佛在拥抱整片天空。
“我们将夺回属于我们的一切!
(We shall reclaim what is ours!)”
演讲结束。
广场仿佛火山正在被引爆,掌声、喝彩、口哨与意义不明的欢呼交织成一片滚烫的岩浆,吞噬了所有的寂静。
在这片狂热的海洋中,一个略显生硬的声音突然刺出。
“乔丹尼·沃尔普万岁!”
(Long live Giordano Volpe!)”
气氛如被瞬间抽入真空,骤然冷却了零点几秒。
人们的欢呼卡在了喉咙里。
这个词汇,这个句式,并不存在于他们习惯使用的语料库中。
它过于明确,过于个人化,以至于他们找不到一个可以立即调用的情感数据库。
一片短暂的、尴尬的安静之中,台上的乔丹尼·沃尔普打破了沉默。
他放下手臂,脸上露出混合着感激与严肃的、恰到好处的微笑。
“谢谢,这位朋友,感谢你的认可。”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和,像一位耐心的教师,
“但这个词,用在我身上不合适。
我是推翻帝国的先行者,而非一位新的、企图染指权力的新君王。”
他转向人群,目光真诚。
“友利坚万岁!自由万岁!国民万岁!平等万岁!”
堤坝被修复,洪流找到了宣泄的河道。人群的反应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欢呼声不再是单纯的释放,而是一种确认,一种“我们没有选错人”的自我肯定。
人们用力鼓掌,激动地拥抱身边的陌生人,有人将帽子抛向空中,有人则激动地跺着脚,仿佛要将这份信念深深地砸进脚下的土地。
毫无疑问,一次成功的演说。
一次深入人心的表演。
除极少数别有用心的异类外,在场的绝大多数人都这么认为。
乔丹尼·沃尔普也许还不是一位优秀的领袖,但他一定是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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