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四日,周一上午,纽黑文。
耶鲁大学老校区内,毕业典礼正在举行。
声音,是这场盛典的第一位司仪。
一支行进管乐队正以一种近乎蛮横的热情,为毕业日的巡游铺设着听觉的红毯。
低音浑厚的苏萨号(Sousaphone)迈着沉稳的步伐,吐出温热而坚实的乐声,构成了这片声学景观的地基。
其上,数十支单簧管正以惊人的默契度,吹奏出一条条闪烁着镍白光泽的旋律线,音色清亮而锐利。
而军鼓的节奏,则像是无数粒干燥的植物硬籽被装在巨大的葫芦中,以一种恒定不变的频率被剧烈摇晃,干脆、密集,不带水分。
他们演奏的曲目是某首面目模糊的进行曲,其旋律早已被无数次的重复演奏磨去了所有个性,只剩下一种纯粹的功能性
——宣告喜悦,驱策人群。
声音的洪流,漫过耶鲁大学老校区每一寸草坪。
来自各个院系、各个专业的毕业生们,身着统一的黑色羊毛学位服,如同一条条黑色的支流,正从四面八方汇入这片由哥特式建筑合围而成的峡谷。
他们的脸上,镌刻着毕业日所特有的、混合了疲惫、狂喜与茫然的表情。
有人高举着手臂,试图在人潮中定位自己的亲友;
有人则与身旁的同伴进行着最后的、毫无营养却又至关重要的交谈,笑声像气泡一样短暂地冒出,随即被更大的声浪吞没。
一只被带进场的金毛巡回犬,许是无法忍受这般拥挤,发出了几声中气十足的、抗议般的吠叫。
提前占据了有利位置的家长们,则用混杂着骄傲与焦急的呼喊,试图穿透人群,将自己的声音投递到子女的耳中。
这一切——管乐、风笛、人声、犬吠——被五月末温热的风搅拌在一起,构成了一锅成分复杂、未经充分搅动的声音的浓汤。
客观来说,它绝谈不上悦耳,甚至近乎于嘈杂。
然而,几乎没有人对此表示厌烦。
毕业日仿佛一种效力强大的精神麻醉剂,让所有感官上的不适都转化为庆典的一部分。
所有人,都沉浸在这种集体性的、被允许的狂欢之中。
只有少数人除外。
比如,伊莎贝拉·罗西。
她走在队伍中隶属于社会学院的部分。
更准确地说,她所归属的队列,并非社会学院的传统分区,而是由社会学院与政治学院联合设立,归属于“胜利计划”项目的特殊机构
——社会战略成功学研究所。
一身标准的耶鲁学士服,其宽大的体式本意在于抹平个体的差异。
但在她身上,它却反而以一种奇特的方式凸显了那些无法被遮掩的特质。
衣料的垂坠感,在她行走时,会随着身体骨架的运动而产生微妙的起伏,无声地勾勒出其下那副被严苛训练塑造的、充满爆发力的身体轮廓。
卡门为她今天的打扮费了不少心思。
别在学位服垂布上的胸针,看似只是一枚低调的图形饰物,实则是Boucheron专为她定制的“胜利女神之翼”微缩版,由整块铂金雕琢而成,中央镶嵌着一颗与她眼眸颜色别无二致的、顶级矢车菊蓝宝石。
耳垂上一对小巧的钻石耳钉,其火彩即便在不算明媚的日光下,依旧会捕捉到周遭的每一缕光线,再将其切割成无数细碎的、稍纵即逝的星芒。
这套搭配的意图,是在刻意保持低调的前提下,最大限度地彰显她作为伊米塔多公司首席英雄的身份。
为她的“耶鲁毕业生”这一临时角色,注入无法被复制的个人魅力。
伊莎贝拉能完全理解卡门的用意。
这是一种对人设的持续性维护。
在此刻,无数双眼睛——无论是现场的,还是透过网络直播的——正紧盯着她。
任何一个瞬间的抓拍,都可能在数秒内被截取、放大、配上文字,然后如病毒般传遍全网。
她必须维持风度与形象。
当有学生认出她,脸上绽放出混合着惊喜与崇拜的热情笑容时,她会立即回以一个温和的、带着些许疏离感的微笑。
唇角以一个完美的、不超过十五度的弧度上扬,蓝色的眼眸会微微弯起。
但那光芒并不会真正抵达眼底。
“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罗西小姐!”
一个政治学院的男生隔着几排人,兴奋地向她挥手。
“也祝贺你,顺利毕业。”
声音清晰而柔和,像是在朗读一段话剧中的台词。
她就像一具以最优功耗比输出善意的仪器,接收信号,处理信号,然后反馈出贴合场景的、令人愉悦的回答。
直到队伍终于抵达指定区域,她在自己的位置上落座后,那副由礼貌构成的、无形的外部装甲才得以暂时卸下。
她得以稍作喘息。
这正是这种公关策略最糟糕的地方。
它要求她在任何时候,都必须如聚光灯下的钻石一般闪闪发亮,以至于根本不会有人期望去探究她内里真正的色泽与纹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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