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的狂欢仍在继续,电子脉冲如同巨兽的心跳,震动着玻璃幕墙。
舞池中的人影像是被投入洗衣滚筒的彩色布料,翻滚、纠缠,释放着廉价的快乐。
我端着那杯波本,冰块在杯中发出细微的碎裂声,如同冰川的低语。
“卡门女士,”
我转向身边这位精心打扮的女士,她的兴奋如同刚刚涂抹的香水,浓烈却缺乏根基,“很抱歉,我并非以一个业内人士的身份对你进行评价。这在你们行话里,通常被称作什么?外行老板的指手画脚?”
我说完这句略带一丝职场式的打趣,看着她眼中瞬间闪过的、训练有素的防御姿态。
“先生,您的睿智和博学,早已超越了任何履历或头衔所能界定的范畴。”
卡门·罗德里格斯的回应迅速而流畅,仿佛是肌肉记忆的一部分。
她的语调无可挑剔,每一个音节都恰到好处地表达着恭顺与认同。
“有时,”
我轻轻晃动酒杯,琥珀色的液体在灯光下折射出温暖的光泽,如同凝固的黄昏,“对问题的关键,局外人反而比身处迷宫中的专家看得更透彻。
就像隔着磨砂玻璃看烛火,轮廓反而更加清晰。”
“您说得对。”
她微微颔首,唇角维持着完美的弧度。但我能察觉到她身体语言中一丝极细微的僵硬——也许是肩膀线条不易察觉的收紧,或是目光焦点短暂的游离。
她同意,但并不信服。
这很正常,专业人士的骄傲如同他们的徽章,不容轻易撼动。
“你们娱乐业者,”
我将目光投向楼下那片光怪陆离,
“或者说,所有与公众舆论打交道的行当,从古至今,都依赖于某些指标。
点击量,讨论度,报纸的销量,街头的谈资……名字不同,本质相似。
你们称之为‘热度’,现在则是流量。”
我顿了顿,仿佛在追忆某个遥远的下午茶时光,
“在维多利亚时代,当舰队街的油墨还带着刺鼻气味,当消息依靠口耳相传和印刷机缓慢爬行时,这种‘热度’的持续性,确实是衡量成功的标尺。
一条新闻能盘踞数周,一个人物的声名能缓慢发酵。
那时,抓住短暂的关注,就等于抓住了价值本身。”
“现在难道不一样吗?”
卡门的声音里蕴含着一名从业者为自己领域辩护的本能——行业的壁垒是保住饭碗的关键。
“当然不一样。”
我轻啜一口威士忌,辛辣的暖流滑过喉咙,唤醒了沉睡的感官。
“我并非夸耀自己的博闻强识,只是对历史的变迁略有心得。”
我刻意模糊了时间的尺度,“人类社会的规律,往往受制于两个最根本的因素:其不变的生理构造,以及其不断变化的工具。
工具的革新,足以重塑一个物种的生存形态和认知模式。
如果说,一百多年前那些依靠蒸汽和报纸沟通的人类是‘纯种智人’,那么如今被信息洪流包裹、被虚拟交互异化的我们,或许已经是另一个亚种了。”
“吸血鬼,狼人,还是凯尔特的德鲁伊?”
卡门试图用玩笑缓和气氛,她捕捉到了我言语中那些许非同寻常的疏离感,但显然,她将其归结为某种哲学上的隐喻。
这正是我想要的效果。
“那当然有可能。”
我放下酒杯,从侍者托盘上取过一杯深红色的液体,那色泽如同刚刚从动脉中抽取,在水晶杯中微微晃动。
“比如这个,”
我举杯示意,杯壁映出她略显困惑的脸庞,“这是血液制成的生命之酿。而我,”
我凝视着她,嘴角勾起一丝莫测的笑意,
“我就是那个万众瞩目的新人类——一个活了几个世纪,以观察你们为乐的老吸血鬼,西拉斯·布莱克伍德。”
她果然笑了起来,带着些许被上位者戏谑的无奈与奉承。
“您真会开玩笑,先生。”
“回到我们的正题。”
我收敛了笑意,语气变得严肃,“信息传递方式的剧变,彻底改变了‘影响’的性质。
过去,影响如同墨滴入水,需要时间缓慢扩散,占据‘空间’(人群、地域)。
而现在,信息如同闪电,瞬间照亮整个天空,但也转瞬即逝。
影响力的‘空间’被无限压缩,几乎失去了意义。
任何微小的刺激都能引发短暂的狂热,如同池塘投入石子,涟漪迅速扩散,也迅速平息。”
“现在的关键,”
我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敲击着栏杆,发出清脆的声响,“不在于空间,而在于时间。不在于制造一时的‘热度’,而在于构建可持续挖掘的‘深度’,或者说,一种经得起时间冲刷和反复审视的‘价值’。”
“任何足够耸人听闻的事件,任何一张足够吸引眼球的面孔,都能在当下掀起波澜。
但缺乏根基的形象,就像沙滩上的城堡,第一次浪潮就能将其冲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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