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后的第一场雨来得突然,顾念苏赶到古董店时,檐角的风铃正被雨丝打得叮咚响。她推开门,看见小陈撑着把油纸伞站在柜台前,手里捧着个陶瓮,瓮口飘出淡淡的桂花香气。
“这是家父生前酿的桂花酒,埋在老槐树下整十年了。”他把陶瓮放在红木柜台上,釉色被岁月浸得温润,“前几日翻出他的日记,说等顾家的小姑娘想通了‘传承’二字,就把这酒送来。”
顾念苏揭开瓮盖,桂香混着酒香漫出来,与樟木箱里的绣品味、老木头的气息缠在一起,像把时光酿成了可以触摸的暖。她忽然想起母亲总说,好物件是有记忆的,原来记忆真的会顺着气味、顺着触感,在不同的季节里醒过来。
雨停时,阳光把柜台的玻璃照得透亮。小石头踩着水洼跑进来,手里举着串野山楂,红得像缀在枝头的小灯笼。“妈妈你看,这跟红裸石一个颜色!”她把山楂往玻璃罩上凑,两枚红绳戒指的影子落在山楂上,像给果子系了道细细的红绳。
丈夫在整理阁楼时,发现顾晏臣的工作笔记里夹着张褪色的药方,是治风寒的,字迹里透着急,旁边批注着“晚晚咳得厉害,连夜去抓药”。纸页边缘沾着点干枯的桂花,想来是当年苏晚绣桂花帕子时落在上面的。
“外公的字里都是外婆呢。”小石头趴在柜台上,用手指描着笔记里“晚晚”两个字,忽然指着其中一页惊呼,“这里画了棵树!”
那是幅简笔画,歪歪扭扭的老槐树,树下站着两个小人,手里都举着红绳戒指。旁边写着:“念念三岁,说要给槐树也戴个红绳,说这样它就不会冷了。”顾念苏看着画,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确实做过这事,把母亲编坏的红绳偷偷系在槐树枝上,被父亲笑着拍了好几下脑袋。
傍晚时,穿校服的女孩又来了,这次带了本相册。里面贴着她太奶奶的照片,从扎麻花辫的少女到满头银发的老人,每张照片里都戴着那枚红绳戒指——在田埂上插秧时戴着,抱着婴儿喂奶时戴着,坐在摇椅上织毛衣时也戴着。
“太奶奶说,这戒指陪她走过了四十二个春天。”女孩指着最后一页的照片,老人坐在老槐树下,戒指的红与槐花的白映在一起,“她说春天的时候,红裸石会比别处暖三分,因为记着花开的温度。”
小石头突然跑去店门口,把野山楂埋在老槐树下,又把外公笔记里的药方撕下来(顾念苏想阻止时已经晚了),烧成灰拌在土里。“老师说,落叶会变成树的养分。”她拍着手上的土,眼睛亮得像落了星,“那记忆也会变成石头的养分吧?”
顾念苏没说话,只是蹲下来,和女儿一起看着埋山楂的小土坑。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与老槐树的影子交叠,像棵新的树正在土里扎根。她忽然懂了小陈父亲说的“传承”——不是把物件锁进柜子,而是让它们走进日子,走进每个春天的花开、秋天的叶落里。
夜风起来时,老槐树的叶子响得格外温柔。顾念苏给两枚红绳戒指换了根新红绳,是用苏晚留下的丝线编的,结打得是母亲教的双生结。月光落在红绳上,泛起淡淡的光,像谁在夜色里轻轻呵出的暖。
她举起陶瓮,往两个白瓷杯里各倒了点桂花酒。酒液里漂着小小的桂花,在月光下晃啊晃,像把十年的时光晃成了杯底的沉淀。
“敬红裸石,敬老槐树,敬所有会呼吸的记忆。”她对着空气轻声说,仿佛看见顾晏臣和苏晚坐在对面,举着酒杯笑,看见母亲坐在樟木箱旁,手里正绣着新的桂花帕子。
小石头也举起杯子,学着大人的样子抿了口,酒液的甜混着桂香在舌尖散开,她咂咂嘴说:“这是时光的味道吗?甜甜的,暖暖的。”
顾念苏看着女儿眼里的光,忽然明白,所谓传承,不过是让那些藏在石痕里、藏在字里、藏在气味里的温暖,在每个新的季节里,都能找到愿意接住它们的手。
就像此刻,老槐树的枝桠上,不知何时又多了道新的红绳,在晚风里轻轻晃着,像在跟地下的酒瓮、土里的山楂、石屑里的记忆,说着未完的故事。
而红裸石的光,正顺着红绳,顺着桂香,顺着孩子的笑声,漫进了又一个即将到来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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