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王的敕令,通过这具被诅咒的躯体,向着废土的四面八方扩散。那不是声音,也不是电波,而是一种更加本源的、铭刻在基因最深处的共鸣。它穿越山峦,掠过荒原,渗入每一寸被污染的土壤,唤醒着沉睡在黑暗中的子民。
灰鸦骇然地看着零的背影。他站在洞口,像一尊被黑暗与星光共同雕琢的石像,沉默,却又散发着足以令天地为之变色的威严。她看不见那精神的狂潮,但她能感觉到。空气在嗡鸣,岩壁在战栗,她裸露在外的皮肤泛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那是一种生命层次被绝对压制时,最原始的恐惧反应。
她看到零的身体在微微颤抖。那不是因为寒冷,而是一种……过载。就像一台小型的发电机,被强行接入了整个城市的电网,每一条线路,每一个零件,都在发出痛苦的呻吟,随时可能熔毁。
一滴鲜血,从他的鼻孔中缓缓渗出,在苍白的皮肤上,拉出一条刺眼的红线。然后是第二滴,第三滴……
他的脸色,比洞壁上的岩石还要苍白。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顺着他紧锁的眉头滑落。他紧闭的双眼下,眼皮在剧烈地跳动,仿佛在那眼睑之后,正上演着一场凡人无法窥视的、惨烈无比的战争。
灰鸦的心,猛地揪紧了。她不懂什么精神世界,什么角斗场,但她看得懂痛苦。她看得懂眼前这个少年,正在承受着何等恐怖的折磨。
他刚刚才经历了一场几乎让他自我认知彻底崩溃的真相揭露,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就立刻投身于另一场……与自己的战争。他将自己变成了牢笼,用自己的灵魂做锁链,去囚禁那个名为“暴君”的魔鬼。
何等的疯狂。何等的……孤独。
这一刻,灰鸦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在那个被怪物攻破的地铁站里,这个少年对她说过的话。
——“我不想再当唯一的幸存者了。”
是啊,他一直都是一个人。一个人在空白的记忆里醒来,一个人面对庇护所的猜忌,一个人在废土上流浪,一个人对抗着脑海中的低语……现在,他依然是一个人,在自己的灵魂深处,进行着一场不死不休的拔河。
她之前所做的一切,无论是交易,是利用,还是后来的守护,都只是站在了“牢笼”的外面。她看着他痛苦,看着他挣扎,却从未想过,要走进这个牢笼里,陪他一起。
恐惧?是的,她恐惧他身体里的那个怪物。但现在,看着他因为囚禁那个怪物而流血、而颤抖的背影,一种比恐惧更强烈、更滚烫的情感,从她心脏最深处涌了出来。
那是……愤怒。也是……心疼。
够了。真的够了。
灰鸦咬紧牙关,那股废土赋予她的、早已融入骨血的狠劲,在这一刻,不是朝向敌人,而是朝向了那该死的宿命。
她迈开脚步,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那个被无形风暴笼罩的中心。
越是靠近,那股源自生命本能的威压就越是沉重,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在她的肩膀上,让她呼吸困难,骨骼作响。但她没有停下。她的眼神,死死地锁定着那个摇摇欲坠的背影。
终于,她走到了他的身后。她伸出手,却在即将触碰到他的瞬间,犹豫了。她的手在半空中微微颤抖。
他现在……还是零吗?还是那个会在意她的安危,会因为她的呼唤而从暴走中惊醒的少年吗?如果她此刻的触碰,打扰了那场战争,导致了最坏的结果……
不。没有如果。
灰鸦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犹豫和恐惧,都随着那口浊气一同吐出。她不再迟疑,猛地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了零那只因为过载而冰冷得像钢铁、同时又剧烈颤抖着的手。
“零!”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淬火的匕首,精准地刺破了那层将他与世界隔绝开的、嗡鸣的精神力场。
零的身体猛地一僵。他的颤抖,在那一瞬间,似乎有了一丝停滞。
灰鸦能感觉到,一股冰冷到足以冻结灵魂的意识,顺着他们交握的手,向她扫来。那是暴君的意志,充满了神性般的漠然与审视,仿佛在质问一只蝼蚁为何敢触碰神的领域。
但灰鸦没有退缩。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自己双手的温度,将自己那份属于人类的、滚烫的生命力,毫无保留地传递过去。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的清晰,在死寂的洞穴里回响。
“我不管你是零,还是什么零号实验体……”
她盯着他的侧脸,盯着那道从他鼻尖滑落,滴向嘴角的血迹,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也不管你的身体里,住着的是一个英雄,还是一个魔鬼……”
她的另一只手也覆了上去,用双手将他的手紧紧包裹在掌心。
“我只知道,现在在我面前的,是你。是那个在地铁站里,没有丢下我的你。是那个在竞技场上,会因为我一句话而停手的你。”
“是你!”
她加重了语气,像是在用自己的声音,为他那即将被格式化的灵魂,重新刻下一个无法磨灭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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