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
那道手电筒的光柱,像一根实质化的、冰冷的探针,刺破了黑暗,精准地钉在零的视网膜上。世界被这粗暴的光简化成了一片炫目的、令人作呕的白。在这片白色之外,一切都是扭曲的、鬼魅般的剪影。
零没有躲闪,甚至没有眨眼。他就那么平静地,迎着那道光,任由瞳孔被灼烧成一个痛苦的、缩小的点。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溢出眼眶,顺着脸颊滑落,带着一丝温热。是生理性的泪水,还是别的什么,他已经分不清了。
他做出了选择。当一个人,一个一无所有的人,做出了他唯一能做的选择之后,内心剩下的,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奇异的、近乎于麻木的平静。就像一个赌徒,在押上自己最后一枚、也是唯一一枚筹码后,等待骰子停下的那个瞬间。结果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终于不必再为如何下注而备受煎熬了。
“找到您了……”
瞎眼先知的声音,在狭窄的通道中回响。那声音里有一种病态的、蜜糖般的黏腻,仿佛每一个音节都浸泡在最狂热的梦境里。他没有眼睛,那张本该是眼睛的部位,是两道狰狞的、交错的疤痕。但他似乎能“看”得更清楚,比在场任何一个拥有视力的人,都看得更清楚。
他“看”着零,或者说,是“看”着零身体里,那个他所幻想、所崇拜的“东西”。
“……我亲爱的……始祖。”
他身后的教徒们,像一群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缓缓地、带着一种仪式般的压迫感,向前围拢。他们手中的武器,那些用废铜烂铁拼凑起来的、丑陋的杀戮工具,都小心翼翼地垂着,似乎生怕惊扰了这场神圣的“回归”仪式。
零没有说话。他只是更紧地抱住了怀里的灰鸦。她的身体很冷,呼吸微弱得像风中随时会熄灭的烛火。那股从她肩头传来的、温热的血腥味,是他此刻唯一能感知到的、属于“生”的证明。
【……看到了吗?这就是你誓死守护的‘人性’为你换来的结局。】
暴君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幽幽响起,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慵懒。它似乎已经接受了零的愚蠢,转而开始享受这场注定悲惨的落幕。
【……他们不爱你,零。他们爱的,是你身体里的‘神性’,是他们自己臆想出来的、一个名为‘始祖’的偶像。他们会把你像圣像一样供奉起来,然后剖开你的胸膛,研究你的内脏,试图从你的血肉里,找到通往‘进化’的捷径。你猜,他们会先从哪里下刀?是你的心脏,还是你的大脑?】
零的嘴唇,因为干涸而裂开了一道细小的口子,一丝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他没有理会暴君的聒噪。
瞎眼先知向前走了两步,停在一个安全的距离。他那张布满疤痕的脸,转向零怀里的灰鸦,露出一种混合着厌恶与怜悯的、古怪的表情。
“始祖,您累了。”他用咏叹调般的嗓音说道,“您被这些凡俗的、污秽的血肉所拖累,被这具脆弱的、充满了缺陷的躯壳所束缚。看看她,这个异端,这个阻碍您回归神座的绊脚石……她的存在,就是对您神性的最大亵渎。”
他的话语,像一条滑腻的毒蛇,试图钻进零的耳朵。
“放开她吧,我伟大的始祖。抛弃这无意义的、属于旧时代的情感。回到我们身边来,回到您真正的子民身边来。我们将为您献上最纯净的祭品,用他们的血肉,为您洗去这满身的尘埃,助您挣脱这人性的枷锁,重登……不,是开启您真正的、伟大的进化神迹!”
瞎眼先知张开了双臂,仿佛要拥抱一个看不见的、伟大的时代。他身后的教徒们,眼神变得愈发狂热,有些人甚至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口中念念有词地,重复着“进化”、“神迹”之类的词语。
零终于有了一丝反应。他缓缓地抬起头,那双被光柱刺得通红的眼睛,穿过人群,落在了瞎眼先知的身上。
“滚。”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轻得几乎听不见。但在这条被狂热气氛填满的通道里,却像一根冰冷的针,清晰地刺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瞎眼先知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似乎没想到,自己迎回的“神明”,会对他吐出如此……凡俗的、不敬的词语。
“始祖……”他脸上的狂热,褪去了一丝,转而浮现出一种困惑,和一丝被忤逆的、隐晦的怒意,“您……还在被这具躯壳的‘人性’所污染。您还不明白,您真正的……”
“我说,”零打断了他,这一次,声音大了一些,也更清晰了一些。他抱着灰鸦,用手肘支撑着地面,艰难地、一点一点地,试图坐得更直一些。这个简单的动作,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让他浑身都在发抖,但他还是坚持着,用一种近乎于对峙的姿态,仰视着眼前的这群疯子。
“……滚开。”
空气,凝固了。
如果说第一个“滚”字,是错愕。那么第二个,就是明确无误的……挑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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