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十的晨光带着初春特有的微凉,穿过养心殿的菱花窗棂时,先掠过窗纸上未完全融化的冰痕 —— 那是昨夜寒风凝结的细碎纹路,此刻在阳光下泛着淡白的光,像给窗棂镶了层薄纱。光影落在金砖地面上,被切割成斜长的形状,连拼接缝里的细尘都清晰可见。江兰提着黑漆托盘轻步走进外间时,殿内的龙涎香刚由小太监添过,铜炉里的香灰压得平整,只飘出一缕极细的青烟,气息淡得若有似无;炭盆里的银霜炭烧得正匀,外层裹着一层灰白的炭灰,偶尔迸出的 “噼啪” 声,轻得像落在纸上的墨点,恰好打破御前的沉静 —— 这是她在养心殿固定当差的第九日,也是她逐渐摸清 “沉默伺候” 门道的第九日,连呼吸都比初来时更轻,像融入殿内的一道影子。
外间的长桌上,整齐摆着她清晨备好的物件:银壶悬在特制的铜架上,壶身刻着缠枝莲纹,是苏培盛特意调拨给她的 “御用伺候器具”;旁边放着三根柳木筷,是她从杂役院厨房挑的 —— 质地细密且粗细均匀,最适合测试水温;还有一叠折得整齐的松江棉布,边角都用剪刀修得齐整,放在铺着青布的托盘里,像现代护理时备好的无菌纱布。不同于其他宫女偶尔会凑在廊下低声说笑,江兰多数时候都守在自己的位置上:奉茶时轻步来去,裙角扫过地面只带起一丝风;研墨时墨条转动的 “沙沙” 声,与炭盆的 “噼啪” 声刚好相融;整理奏折时指尖翻飞,纸张翻动的 “哗啦” 声都压得极低,像怕惊扰了内间批阅奏折的人。
她的沉默从不是木讷。现代护理课上,王老师曾说 “观察是护理的灵魂”—— 当时她为了摸清一位阿尔茨海默症老人的进食习惯,连续一周守在老人床前,记录他对温度、口感的反应,最终找到最适合的喂食方案。如今在御前,她把这份 “观察本能” 用到了极致:胤禛的每一个细微动作、每一个下意识的习惯,都像护理记录里的 “生命体征”,清晰地刻在心里,连他翻奏折时手指停顿的时长、握笔的力度变化,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江兰,给皇上换盏茶。” 苏培盛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从内间门口的屏风后传来。他手里捧着那只熟悉的白瓷茶杯 —— 杯身是景德镇专供的甜白釉,杯底印着暗纹的 “雍” 字,此刻杯底还剩少许残茶,水面浮着一层淡淡的茶渍,显然是放凉许久了。江兰知道,胤禛处理奏折时常常 “忘我”,前几日处理山西火耗归公的急件,他连茶凉了三次都没察觉,最后还是苏培盛悄悄换了热的。
“是,苏公公。” 江兰连忙应着,声音压得比平时更低,快步走到银壶旁。壶里的雨前龙井是她辰时刚泡的,茶叶是前几日内务府送来的明前茶,叶片舒展,茶香清冽。她拿起一根柳木筷,轻轻探进壶里 —— 木筷的顶端是她用小刀刻的细痕,刚好能测量水深,而她的指尖早已熟悉了不同温度的触感:八十七度时指尖微烫却能忍受,九十二度时指尖会迅速缩回,九十三度时则是 “烫却不灼” 的最佳状态。此刻木筷传来的温度,正是她近几日反复测试出的 “最佳值”。
最初奉茶时,她严格按苏培盛教的 “八十五度” 准备 —— 银壶悬在炭火上焖一炷香,壶壁凝珠后再等半刻。可她发现,胤禛接过茶杯时,指尖会下意识地在杯壁上顿一下,眉头微不可察地皱起,喝了两口便放在御案左侧,那里是他放 “待处理” 物件的位置,显然茶温不合心意。后来她尝试将焖香时间缩短半刻,水温升到九十度,这次胤禛喝了半碗,却仍在翻奏折时忘了继续喝。直到前日,她偶然将银壶多悬了两息,水温升到九十三度,看着胤禛端着茶杯喝了大半,指尖还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 —— 那是现代护理时 “患者对适宜刺激的隐性认可”,像老人愿意主动喝下温度刚好的粥一样,是最真实的满意信号。
“水温得再稳住些,九十三度,多一分烫得皱眉,少一分失了茶香。” 江兰在心里默念,从布兜里掏出一块干净的棉巾,轻轻擦了擦银壶的壶嘴 —— 她怕壶嘴沾着的水珠滴进茶杯,影响口感。然后她将新泡的茶缓缓倒进白瓷杯,壶嘴与杯沿保持一寸距离,茶水注入时形成细流,不会溅出杯外;倒到七分满时,她立刻停手 —— 杯壁上有一道极淡的釉痕,是她标记的 “七分线”,比苏培盛教的 “目测七分” 更精准。连杯耳都被她轻轻转动,精准转向胤禛顺手的右侧,角度刚好能让他拇指自然扣住,不用刻意调整姿势。
她捧着茶杯轻步走进内间时,胤禛正低头批阅一本蓝签奏折。奏折的封皮是深蓝色的,上面贴着黄色的标签,写着 “江南织造?丝绸税收核查”,纸页上已用朱笔圈出 “苏州织造成本异常” 的字样,握笔的手指微微用力,指节泛白,显然在琢磨 “成本异常” 的对策。御案上还放着一本摊开的《大清会典》,书页停在 “织造税收规制” 那一页,可见他在对照旧制找解决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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