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太清元年深秋,铅云低垂的金陵城仿若被裹进浸透墨汁的绢帛。朱雀大街上,枯黄梧桐叶打着旋儿撞在青石板上,发出细碎的呜咽。街边酒肆的旗幡在寒风中簌簌发抖,就连平日里喧闹的市声,都被霜雾凝成了压抑的低语。更令人心惊的是,城墙上的玄色战旗半数残破 —— 数月前的寿春之战,南梁精锐折损大半,这萧瑟之景,恰似王朝衰败的征兆。
82 岁的萧衍蜷缩在十六人抬的素色肩舆里,皱纹纵横的面庞被霜风割裂出细小血痕。当肩舆停在同泰寺朱漆斑驳的山门前,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抠住鎏金轿杆,在侍从搀扶下踉跄落地。曾经英武挺拔的帝王,此刻佝偻得如同寺中那株枯死的千年银杏。褪下绣着十二章纹的冕服时,龙纹暗绣与袈裟补丁摩擦出刺耳的沙沙声,惊飞了檐角栖息的寒鸦。随着黄绢敕书缓缓展开,后宫嫔妃的脂粉香、朝堂印玺的铜锈味、江南沃土的泥土腥,都被朱砂圈点尽数封入佛门禁地。
同泰寺青石广场上,十万香客挤得密不透风,檀烟与汗臭交织成浑浊的气浪。九层法坛顶端,萧衍赤足站在冰凉的白玉莲花座上,江风卷起他灰白的长发,将经卷边角吹得猎猎作响。“诸行无常 ——” 他突然剧烈咳嗽,指节因用力攥紧经卷而泛着青白,嘴角溢出的血沫染红了贝叶经文。当念到 “一切众生悉有佛性” 时,浑浊的老泪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滚落,滴在磨损的蒲团上,晕开深色的痕迹。台下僧众纷纷合十,却无人注意到他袖中滑落的半块龙纹玉佩 —— 那是太子萧统夭折时紧握的遗物。
紫宸殿内,青玉地砖上的蟠龙纹在摇曳烛火中扭曲如蛇。尚书令何敬容猛地掀翻案几,竹简、印玺散落一地:“自天监年间广建佛寺,国库早已空虚!两亿钱?这是要抽干南梁的血髓!” 侍中徐勉望着窗外如钩的残月,想起先帝遗诏上 “以佛治国” 的朱批,喉间泛起苦涩。秦淮河画舫内,富商们望着账房先生呈上的巨额借据,有人默默摘下腰间和田玉,有人颤抖着咬破指节画押。船外江水翻涌,裹挟着碎冰撞在船舷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三十个日夜,建康城成了沸腾的熔炉。侯府深宅中,老管家捧着祖传的青铜鼎,在当铺门前徘徊再三;州府衙门前,百姓们被差役推搡着交出地契,妇孺的哭喊声与皮鞭抽响交织;黑市中,铜钱兑换价一日三涨,暗巷里不时传来因争抢银钱而爆发的打斗声。当满载铜钱的木车碾过朱雀大街,车轴不堪重负发出凄厉的哀鸣,拉车的老牛口吐白沫轰然倒地。而佛堂内的萧衍,却正对着佛像微笑,木鱼声与他迟缓的心跳声,在寂静中达成诡异的共鸣。
赎身之夜,惊雷炸响金陵上空,暴雨倾盆而下。同泰寺浮图塔在烈焰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琉璃瓦在高温下迸裂,迸射的火星与雨水相撞,蒸腾起刺鼻的白雾。萧衍站在火场前,任凭雨水冲刷着袈裟,嘴角却泛起诡异的微笑:“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他抬手时,袖中滑落半截烧焦的陀罗尼经幡 —— 那是二皇子萧综叛逃时,从他书房偷走的信物。秦淮河上,那艘满载赎金的商船早已消失在雨幕中,船篷下堆积的铜钱在闪电照耀下泛着冷光,如同王朝最后的丧礼上,闪烁的冥币。这场佛事过后,南梁的裂痕如蛛网状蔓延,再难遮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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