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将至,夜色最浓。东宫书房内的烛火,燃尽了一夜的风暴与决策,只余下满室清冷与疲惫。景琰靠在椅背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茶杯边缘,试图驱散那股从心底蔓延开的寒意。北境军报上的每一个字都像烙铁,烫在他的神经上。落云镇失守,粮草被焚,军民伤亡……这意味着北狄的兵锋已能触及帝国腹地,秦岳的防线正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压力。
他刚刚签发了调兵遣将、紧急筹措粮草的命令,动作果决,语气不容置疑,仿佛那个需要依赖另一个人的声音来理清思路的太子已然远去。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在每一个决策落下的间隙,他的目光总会不受控制地飘向窗外,飘向那个烛火昏黄、弥漫着药味的居所。林夙尚未清醒,程不识守了半夜,只说他高烧暂退,但元气大伤,需静养观察。
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以往,再难的困局,总有林夙在一旁,或冷静分析,或出奇谋,或仅仅是沉默地站在那里,便能让他纷乱的心绪安定下来。如今,他必须独自面对这一切——虎视眈眈的兄弟、摇摆不定的朝臣、国库的空虚、边境的烽火,还有……那即将到来的、无法回避的政治婚姻。
就在他心神不宁之际,殿外传来内侍小心翼翼的通传:“殿下,陛下醒了,召您即刻前往养心殿。”
景琰心中一凛。皇帝昏迷多日,此刻突然苏醒召见,绝非寻常。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纷杂的情绪,整理衣冠,恢复了监国太子应有的沉稳姿态,大步而出。
养心殿内,药香浓郁。皇帝萧彻靠坐在龙榻上,脸色蜡黄,眼窝深陷,浑浊的目光却带着一丝锐利,在他最年长的儿子身上逡巡。三皇子萧景哲垂手恭立在一旁,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与恭顺。
“儿臣参见父皇。”景琰躬身行礼。
皇帝咳嗽了几声,声音沙哑:“北境的事,朕……听说了。你处置得,尚可。”这算不上夸赞,更像是一种审视后的勉强认可。
“此乃儿臣分内之事。”景琰谨慎回应。
这时,萧景哲上前一步,语气温和,仿佛只是随口一提:“父皇,北境战事吃紧,更显国本稳固之重要。太子兄长年已弱冠,为安天下臣民之心,是否……应考虑册立太子妃,以固国本?”他说话时,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景琰,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试探。
皇帝昏黄的眼珠转动了一下,落在景琰身上,带着一种混合着考量与疲惫的神色:“景哲所言,不无道理。国不可无储,储君亦当有妃,方显承祧之重。琰儿,你意下如何?”
景琰的心脏猛地一沉,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来了,三皇子的离间计,如此直白,却又如此精准地击打在皇帝最在意、也是他自己最抗拒的一点上。他几乎能感觉到萧景哲那隐藏在恭顺面具下的冷笑。
他垂下眼睑,掩去眸中瞬间翻涌的抗拒与冰冷,声音平稳得不带一丝波澜:“回父皇,北境战事未平,国库空虚,儿臣以为,当以国事为重。且选妃事大,需从长计议,不宜仓促。”
“皇兄此言差矣。”萧景哲立刻接口,语气依旧温和,却步步紧逼,“正是国事艰难,才更需稳定人心。册立太子妃,绵延皇嗣,方能彰显国祚昌隆,让前线将士、天下百姓安心。况且,不过是先定下人选,大婚之仪可待战事稍缓后再行,并不冲突。”
皇帝微微颔首,显然被说动了。他年老病重,对子嗣传承看得极重,萧景哲的话正好戳中了他的心思。“景哲考虑得周全。”皇帝看向景琰,语气带上了不容置疑的意味,“琰儿,你身为太子,婚姻大事亦是国事,不可任性。此事,便交由礼部去办吧,尽快拟定候选名单上来。”
景琰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刺痛让他维持着最后的冷静。他知道,此刻再强行反对,只会引来皇帝更深的猜疑和不快,正中萧景哲下怀。
“……儿臣,遵旨。”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从齿缝间挤出,带着一种麻木的顺从。
萧景哲的嘴角,勾起一抹转瞬即逝的弧度。
从养心殿出来,清晨的冷风扑面而来,景琰却感觉不到丝毫凉意,胸中堵着一团灼热的郁气。选妃,像一道枷锁,即将套上他的脖颈,将他与一个陌生的、代表着各方势力博弈的女子捆绑在一起。他想起林夙强撑病体劝他“顺势而为”时的眼神,那里面藏着多少隐忍的痛楚,他当时并非不懂,只是此刻,这痛楚仿佛加倍返还到了他自己身上。
回到东宫,压抑的气氛几乎令人窒息。景琰径直去了林夙的居所。
屋内药味依旧,但比昨夜似乎淡了些。林夙依旧昏睡着,脸色却不再那么骇人的潮红,转为一种虚弱的苍白。程不识正在为他换额上的冷帕子,见到景琰,连忙起身。
“程太医,他如何了?”
“回殿下,林公公高热已退,脉象虽仍虚弱,但已无性命之忧。只是此次损耗太大,需长时间静养,万不可再劳心劳力。”程不识顿了顿,补充道,“期间可能会时而清醒,时而昏睡,皆是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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