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朝贺的喧嚣余音犹在耳畔,皇宫却已迅速恢复了它往日森严而冰冷的秩序。然而,那场盛宴之下的暗潮,却并未随之退去,反而以一种更具体、更咄咄逼人的方式,涌向了东宫。
正月初三,年节气氛尚未完全消散,一则消息便由周贵妃宫中的掌事太监传到了东宫:贵妃娘娘召太子殿下前往长春宫一叙。
萧景琰接到口谕时,正在书房临帖。笔尖微微一顿,一滴浓墨晕染了宣纸上一个即将完成的“静”字。他放下笔,面色平静无波,只淡淡道:“孤知道了,更衣后便去。”
林夙在一旁默默伺候着更衣,动作一如既往地轻巧细致,眉宇间却笼着一层不易察觉的忧色。周贵妃主动召见,绝非寻常。新年宴会上二皇子刚挑衅过,三皇子才试探过,此刻其母妃的召见,无异于黄鼠狼给鸡拜年。
“殿下,”林夙低声开口,声音轻得只有两人能听见,“贵妃此番,恐是宴会上未竟之局。”
萧景琰整理着袖口,眼神落在窗外枯寂的枝桠上:“是阳谋,亦是试探。孤不能不去。”他顿了顿,看向林夙,“你随孤一同前往,在殿外等候。”
“是。”林夙垂首应下。这是他如今唯一能做的——守在最近的地方,以备万一。
长春宫奢华靡丽,地龙烧得极暖,一踏入便觉暖香扑面,与东宫的清冷截然不同。周贵妃并未在正殿等候,而是斜倚在暖阁的贵妃榻上,身着缕金百蝶穿花云锦袄,云鬓珠翠,美艳不可方物,眼角眉梢却带着一丝慵懒的锐利。
“儿臣给贵妃娘娘请安。”萧景琰依礼参拜,姿态恭谨,无可指责。
周贵妃并未立刻让他起身,而是慢条斯理地拨弄着指甲上鲜红的蔻丹,目光在他身上逡巡片刻,才轻笑一声:“太子来了,起来吧。赐座。”声音娇柔,却带着居高临下的意味。
“谢娘娘。”萧景琰起身,在下首的绣墩上端坐下来,眼观鼻,鼻观心。
“新年里,事务繁忙,本宫也未来得及好好关心太子。”周贵妃端起手边的珐琅彩茶杯,用杯盖轻轻撇着浮沫,“听闻前些日子,东宫不太平,可是让太子受惊了?”她语气关切,眼神却锐利如针,紧紧盯着萧景琰的反应。
萧景琰微微躬身:“劳娘娘挂心,些许小事,已然澄清,并未受惊。”他答得滴水不漏,仿佛那场足以致命的构陷真的只是无足轻重的“小事”。
“哦?是吗?”周贵妃放下茶盏,身体微微前倾,一股压迫感随之而来,“太子如今是一国储君,身份贵重,这身边伺候的人呐,最是要紧。若是些不干不净、或是不得力的奴才在身边,早晚要生出事端,带累了太子的清誉,那可就不好了。”
她语速缓慢,每一个字都像裹着蜜糖的毒针。“就说这次的事,虽说最后查清了,可毕竟闹到了陛下面前,总是不美。说到底,还是东宫的人不够谨慎,才让人钻了空子。景琰啊,你性子仁厚,有些话,本宫这个做长辈的,少不得要多嘴提醒你一句。”
萧景琰袖中的手微微握紧,面上却依旧温顺:“娘娘教诲的是,儿臣谨记。”
周贵妃满意地笑了笑,向后靠回软枕,语气越发“慈爱”:“本宫就知道,太子是个明白人。所以呢,本宫思来想去,实在放心不下。这东宫里的旧人,用惯了固然是好,但也难免有些疲沓不顶用的。正好,本宫宫里新来了一批宫女,个个都是精心调教过的,规矩懂事,手脚也麻利。”
她拍了拍手,扬声道:“如月,进来。”
暖阁的珠帘被轻轻掀开,一名身着水绿色宫装的少女低垂着头,莲步轻移,走了进来。她身姿窈窕,步履轻盈,行动间悄无声息,显然训练有素。走到近前,她盈盈下拜,声音清脆婉转,如出谷黄莺:“奴婢如月,叩见贵妃娘娘,叩见太子殿下。”
“抬起头来,让太子瞧瞧。”周贵妃命令道。
如月依言抬头。果然生得一副好容貌,杏眼桃腮,肤光胜雪,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带着恰到好处的羞怯与敬畏,我见犹怜。她飞快地瞟了萧景琰一眼,又立刻低下头去,颊边飞起两抹红晕。
周贵妃笑道:“这孩子是本宫瞧着最好的,不仅模样周正,性子也沉稳,更难得的是还识得几个字,心灵手巧。放在本宫这儿,也就是做个寻常宫女,未免可惜了。不若就让她去东宫伺候太子,平日里端茶递水,红袖添香,岂不正好?也好让太子身边多个可心的人儿,省得一些不清不楚的奴才近了身,平白惹出闲话。”
最后那句话,意有所指,几乎已是明示。她不仅是要安插眼线,更是要用这个娇媚的宫女,来膈应、离间萧景琰和他如今最倚重的林夙。“不清不楚的奴才”,指的还能有谁?
暖阁里地龙烧得旺,香炉里袅袅升起的甜香几乎让人发闷。萧景琰感到一股冰冷的怒意从心底升起,几乎要冲破他维持平静的表象。他如何不知周贵妃的歹毒用心?收下,则东宫如同被开了天窗,一举一动皆在对方眼皮底下,更要日夜面对这根扎在心中的刺;不收,便是当场驳了贵妃的“好意”,不仅显得不识抬举,更可能被对方借题发挥,说他心中有鬼,或是身边确有不轨之人故而不敢接纳新人。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