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带来的无形压力,如同附骨之疽,即便回到了相对安全的东宫书房,也依旧缠绕在萧景琰周身,驱之不散。他挥退了所有侍从,只留下小林子一人。
殿门轻轻合拢,隔绝了外界的光线与声响,也将那份令人窒息的屈辱和警惕牢牢锁在了这方寸之地。萧景琰一直挺直的背脊几不可查地松垮下来,他抬手用力按了按突突跳动的太阳穴,眉宇间尽是难以掩饰的疲惫与阴霾。
他走到书案后,却没有坐下,只是用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光滑的桌面。那上面还摊着他晨间未曾看完的书卷,此刻却一个字也入不了眼。周贵妃那些绵里藏针的话语,一遍遍在他耳边回响。
“安分守己……不出差错……才是最长久的福气……”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无声的耳光,扇在他这位名正言顺的储君脸上,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和自身地位的岌岌可危。他不是不懂隐忍,只是这日复一日的践踏和敲打,几乎要将他的脊梁骨压弯。
小林子无声地侍立在阴影里,如同融入背景的一道沉默剪影。他的目光低垂,落在太子微微颤抖的指尖和紧抿的唇线上,将那份隐忍的愤怒与无力看得分明。他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呼吸放得极轻,仿佛生怕惊扰了太子此刻艰难维持的平静。
良久,萧景琰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缓缓吐出时,似乎也将胸腔里那股浊闷的郁气带出了少许。他终于转过身,目光投向一直静立的小林子,声音有些沙哑:“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他没有问得具体,但小林子立刻明白太子所指为何。他上前半步,依旧保持着恭谨的姿态,声音平稳而清晰,如同冷泉滴落玉石,在这压抑的空间里带来一丝奇异的镇定:“贵妃娘娘此言,与其说是告诫,不如说是威慑。她在试探殿下经此一遭后的反应,亦是在警告殿下,莫要再有任何‘不安分’之举。”
萧景琰嘴角扯出一抹讥诮的弧度:“孤如今这般境地,还能如何‘不安分’?”他环顾这间虽然宽敞却略显冷清的书房,自嘲道,“难道整日闭门读书习字,也能碍了他们的眼?”
“殿下是国之储君,仅此一点,便已是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小林子的话语一针见血,毫不避讳,“您存在本身,于他们而言,便是最大的不安分。今日二殿下门前纵马是试探,贵妃娘娘召见敲打亦是试探。若殿下此刻依旧如常,或显愤懑,恐怕都会引来后续更凌厉的攻势。”
萧景琰的眼神骤然锐利起来,他看向小林子:“哦?依你之见,孤当如何?”他此刻心绪纷乱,确实需要一个人来帮他理清思绪,而眼前这个看似卑微的小太监,总能给他一种异于常人的冷静视角。
小林子微微抬眸,那双清亮的眼睛里闪烁着思索的光芒,语速不快,却字字清晰:“奴才愚见,此刻,退一步,或能海阔天空。”
“退?”萧景琰蹙眉。
“是。”小林子颔首,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殿下可还记得,晨间二殿下惊扰之时,您似乎受了些惊吓?加之近日秋燥,偶感风寒也是常事。”
萧景琰微微一怔,随即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光芒。他立刻明白了小林子的意思——称病。
小林子继续道:“殿下可即刻宣太医诊脉,随后向陛下和贵妃处报备,言道身体不适,需静养一段时日。在此期间,闭门谢客,暂停一切不必要的活动和往来,甚至……连日常的读书习字,也可略作减少,只在寝殿静卧。”
“示弱?”萧景琰喃喃道,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主动示弱,对于他而言,并非易事。这无异于将他最后一点可怜的尊严也主动剥落,摊开在对手面前。
“是暂避锋芒。”小林子纠正道,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贵妃娘娘既要求殿下‘安分守己’,殿下便做得彻底一些。如此一来,既可暂时麻痹对方,让其以为敲打见效,殿下已心生惧意,不敢妄动;二来,也能借此机会,避开近期可能袭来的更多明枪暗箭,为自己争取一段难得的缓冲时间;这三来……”
他略微停顿了一下,抬眼快速看了萧景琰一眼,见其凝神静听,才继续道:“陛下虽对殿下……但殿下若是真的‘病’了,于情于理,陛下总会过问一二。或许,能借此窥得一丝圣意,亦或能让陛下想起,殿下您仍是需要关怀的儿子。”
最后一点,他说得极其谨慎,带着不确定性的猜测。但萧景琰听进去了。父皇的态度,始终是他处境中最重要又最难以把握的一环。
书房内再次陷入沉默。萧景琰踱步到窗边,看着窗外庭院中开始飘落的枯叶。主动称病,闭门不出,这确实是目前看来最稳妥,也最符合他“弱势”身份的策略。虽然憋屈,却能有效地从风口浪尖上暂时退下来。
他不得不承认,小林子的建议,精准而敏锐,直指要害。这不仅仅是一个避祸的方法,更带着一丝以退为进的意味。他再次深刻体会到,身边这个太监,绝非池中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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