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干事的自行车碾过村口的碎石子路时,车铃脆响惊飞了两只麻雀。
他鸭舌帽檐压得低,后颈晒得发红的皮肤被风掀起的帽沿露出一截,手里的蓝布封皮记事本在车把上晃悠,撞得搪瓷缸子当啷响——这是他下乡调查的标配行头,连车筐里那半袋炒黄豆都带着股子铁面无私的味儿。
赵德柱早候在队部门口,见人影儿刚晃进屯子,立刻搓着沾了草屑的手迎上去,鞋尖在地上蹭出两道白印:周干事!
可算把您盼来了!他说话时脖子往前探,像只急于报信的老母鸡,就那杨靖家小子,您可得好好查查——他压低声音,眼睛往四周一扫,凑到周干事耳边,昨儿后半夜我瞅见他家窗户冒蓝火,铁匣子里还咕嘟咕嘟响!
他奶奶非说是祖传修器术,我看呐,保不齐是......他喉结动了动,没敢把搞封建迷信说出口,只拿食指在太阳穴旁划了个圈。
周干事的眉头慢慢拧成个结。
他跨下自行车,车脚撑地戳进土里,目光扫过赵德柱发皱的蓝布衫——这记分员平时总爱把工分本擦得比脸还干净,今儿裤腿上倒沾着苍耳,活像刚从草窠里钻出来。带路。他拍了拍车筐里的黄豆袋,语气像晒硬的苞米秸,先去杨靖家。
杨靖早听见车铃声了。
他蹲在院门口搓洗腌菜坛子,听见脚步声近了,才慢悠悠直起腰,用袖口抹了把额头的汗。
八仙桌上的铁匣擦得锃亮,匣盖缝里露出半截焊枪的木柄——这是他凌晨三点就起来擦的,连匣底的铜钉都拿旧牙刷刷过三遍。
同志。他迎上去,手里还滴着水,您是公社来的周干事吧?
我奶在灶房熬姜茶呢,说天儿热,您肯定渴。
周干事的目光先扫过杨靖沾着泥点的布鞋,再落在八仙桌上的铁匣上。
那匣子不大,枣红色漆皮掉了块,倒真像老物件。听赵记分员说,你这铁匣夜里冒蓝火?他拉开条凳坐下,记事本地拍在桌上,钢笔帽拧得咔嗒响。
杨靖没接话,反而弯腰从桌下摸出个粗瓷碗——碗里泡着半截断成两截的犁头,切口泛着锈。我爷活着时,这铁匣是他的命根子。他手指抚过铁匣的铜锁,那年大旱,张寡妇家的犁铧崩了,我爷用这焊枪连夜焊上,第二天人家就下地了。他抬头时眼睛亮得像淬了火,您要觉得邪性,我现场修个东西给您看?
院外不知谁喊了声看稀奇嘞,李大叔挤进来,后颈还沾着草叶:周干事,我家那口裂了缝的铁锅还搁灶台上呢!
要不叫靖娃子试试?他说着冲杨靖挤眼睛,裤兜鼓鼓囊囊——杨靖知道,那是今早他塞给李大叔的半块红糖,就当给咱屯子验验这手艺真不真。
周干事站起来,拍了拍裤腿的灰:他跟着众人往李大叔家走,赵德柱缩在人群最后,指甲掐进掌心——他昨儿夜里蹲草窠子时,可没看见这出请君入瓮的戏码。
李大叔家的灶台前,那口黑铁锅裂着道指节宽的缝,水漏得滴答滴答。
杨靖蹲在灶前,铁匣地打开,焊枪模拟器的蓝光窜起时,围观的王婶子一声捂住嘴——那光蓝得透亮,像冰碴子泡在井水里。
他左手捏着焊丝,右手稳着焊枪,蓝光在锅缝上慢慢游走。
李大叔的小孙子扒着门框往里看,口水滴在青石板上:爹,这光像不像电视里的神仙法术
胡咧咧!李大叔拍了下娃的后脑勺,眼睛却直勾勾盯着铁锅——那道裂缝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合,熔铁的细流像条亮闪闪的蚯蚓,爬过之处只留道白印子。
三分钟后,杨靖吹了吹锅沿的热气:叔,舀水试试?
李大叔手都在抖。
他舀了半瓢凉水地倒进锅里——没有滴答声,没有水痕,锅底干爽得能映出他咧到耳根的笑:周干事您瞧!他抄起锅往周干事面前送,水珠顺着锅壁滚成串,比新锅还严实!
周干事的手指在锅沿摸了三遍。
他抬头时,杨靖正把焊枪往匣里收,动作熟得像农民收镰刀。这焊枪......他刚开口,刘会计不知从哪冒出来,手里攥着本磨破边的登记簿:周干事您看,这是近三个月的农具养护登记他翻到最后一页,杨靖修过27把锄头、12张犁铧、3口铁锅,每回修完都记着谁用、效果咋样。他指着耕地效率那栏,上回队里测过,用修过的犁耕地,比使新犁还快半成。
杨靖趁机从裤兜摸出个玻璃小瓶——这是今早用50积分从系统换的防锈油,同志,这是我爷传的护器膏他拔开瓶塞,往桌上的锄头抹了点,抹上能管仨月不生锈,您摸摸?
周干事的指尖沾了油,在阳光下亮得像层蜜。
他突然笑了,眼角的皱纹堆成朵花:小杨,你这哪是,是土专家的手艺!他合上记事本,钢笔往兜里一插,公社正愁农机手不够呢,下回培训叫你去,跟着技术员学学理论!
赵德柱站在门槛外,指甲早把掌心掐出月牙印。
他看着周干事拍杨靖肩膀的背影,又瞅见李大叔往杨靖兜里塞枣子,喉咙里像卡了根鱼刺——他熬了半宿写的检举信还揣在裤兜,信纸角都被汗浸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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