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维。”巴图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敲打在铁砧上,瞬间压过了马厩里的所有噪音,“过来。”
两个字,如同两道冰冷的铁索,套上了李铮的脖颈。
哲别犹豫了一下,似乎想上前搀扶,但巴图的目光扫过他,他便僵在原地,不敢再动。
李铮的视线被汗水模糊,又被马厩里蒸腾的热气扭曲。他死死盯着巴图脚下那片被马蹄反复践踏、泥泞不堪的地面,那是他必须抵达的终点。他用右手更用力地掐住肋下,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指甲几乎要嵌进皮肉里。左臂完全失去了知觉,只剩下沉重和灼痛。
他迈出了第一步。右脚落在黏腻湿滑的泥地上,脚下一滑,整个人猛地向前一栽。
“呃!”剧痛从肋下和左肩同时爆炸,眼前金星乱冒。他猛地伸出右手,在身体彻底失去平衡前,狠狠抓住了旁边一根粗糙冰冷的木隔栏立柱。指甲在湿冷的木头上刮出刺耳的声音,留下几道浅浅的白痕。他像溺水者抓住最后的浮木,整个身体的重量都挂在了右臂上,剧烈地喘息着,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
几匹近在咫尺的马匹被他突然的动作惊得连连后退,喷着响鼻,不安地甩动鬃毛。
巴图站在原地,纹丝不动,眼神冷漠地看着他挣扎。
老牧奴躲在巴图身后,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但更多的是麻木。
哲别的手指在身侧悄悄握紧了。
李铮喘息了片刻,眼前的黑暗稍稍退去。他靠着木柱,艰难地重新调整重心,将那只剧痛的左脚,一点点、一点点地拖向前方,落在更靠近巴图的那片泥泞里。然后是右脚……他不再试图抬头看巴图,所有的意志力都集中在了对抗身体的崩溃和脚下这片仿佛要将他吞噬的泥泞上。
一步,一步,又一步。
每一步都伴随着骨骼摩擦般的剧痛和令人牙酸的沉重喘息。他走过的路径上,留下了一串歪歪扭扭、深深浅浅、被汗水和泥水浸透的脚印。
终于,在耗尽了最后一丝支撑的力气前,他挪到了巴图面前不到三步的地方。身体佝偻得如同被狂风摧折的老树,全靠右手死死按着肋下和那根无形的意志支柱才勉强站立。汗水顺着下巴滴落,砸在脚下的污物里,瞬间消失不见。
巴图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钢刷,一遍遍刮过李铮苍白汗湿的脸、剧烈起伏的胸膛、无法抑制颤抖的身体,最后落在他缠着厚厚药膏、无力垂落的左臂上。
“看到它了?”巴图没有一句废话,下巴朝那匹依旧暴躁不安的栗色马扬了扬,“‘追风’,左贤王赐下的好马。性子烈,蹄铁坏了,踢伤了三个牧奴。”
他的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件与李铮毫无关系的寻常事。
李铮艰难地抬起沉重的眼皮,看向那匹名为“追风”的烈马。它的确神骏非凡,肌肉贲张,线条流畅,但此刻那双大而黑亮的眼睛里,却燃烧着狂躁、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它的左前蹄悬着,不敢完全落地,每一次移动都带着明显的僵硬和不适。
“现在,”巴图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让它安静下来。给它修好蹄铁。”
如同一道惊雷劈在李铮头顶!让他安静下来?修蹄铁?以他现在的状态,别说制服这样一匹狂暴的烈马,就是靠近它,都可能被一蹄子踏碎胸骨!
李铮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丝压抑不住的愤怒。巴图这是要他去送死!用最残酷的方式测试他所谓的“库图”价值,或者更直接——清除掉他这个麻烦!
“大人!”旁边的哲别失声惊呼,脸上血色尽褪,“他不行!他会死的!追风会……”
“闭嘴!”巴图厉喝一声,如同炸雷,震得整个马厩都安静了一瞬,连追风的狂躁都被压下去片刻。哲别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后面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脸色惨白。
巴图的目光重新锁在李铮脸上,那里面没有任何温度,只有草原法则赤裸裸的残酷:“我的库图,不是废物。死不了,就证明给我看。”他微微侧身,让开了直面追风的位置,那姿态,如同将李铮推向了悬崖边缘的猛兽。“或者,”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你现在就躺回那张毡垫,等着烂掉。”
死,或者证明你的价值。没有第三条路。
冰冷的绝望如同毒蛇,瞬间缠绕住李铮的心脏,勒得他无法呼吸。他看着追风那双狂躁痛苦的眼睛,看着它悬着不敢落地的左前蹄,看着它因为疼痛和恐惧而绷紧的每一块肌肉。他能感觉到巴图冰冷目光的重量,哲别惊恐的注视,老牧奴麻木的等待,还有整个马厩里无数双或好奇或漠然的马眼……
不能退!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穿越了生死与时空的狠戾,如同地火般猛然窜起,瞬间烧尽了那冰冷的绝望。他的眼神变了。那些惊愕、愤怒、痛苦,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冰冷和专注。他不再看巴图,不再理会哲别,甚至不再感受自己身体的剧痛。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意识,都死死地聚焦在那匹名为“追风”的烈马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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