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宣三年秋,九月三十日。
圣人姜昭棠在明黄纸上大笔一挥,写下,“今日大凶,主刑杀”,一张圣旨在渐暗的天光里被三位龙骧卫带离长安,马蹄踏出城门的那一刻,风先一步裹着秋寒撞进长安,卷得朱雀大街的幌子噼啪作响。
翌日,黑冰台龙隐部一千人,踩着暮色进驻万年县。
那鬼面下看不清眼色,只听得见甲叶摩擦声,马蹄哒哒,在街巷间低低蔓延。没有百姓敢探头张望,连平日里喧闹的酒肆茶馆,也早早熄了烛火,只留门缝里漏出的微弱的烛光,屋檐下挂着的灯笼被刮的晃来晃去,有点萧条的意味。
朝堂上更是静得反常。
往日里议事时的争论此刻全没了踪影,唯有殿外风卷落叶的声音,断断续续飘进大殿。官员们垂着手立在阶下,无人敢大口喘气,眼角余光却忍不住瞟向殿外。
整座城像被一张无形的网笼住,肃杀的气息漫开。连天边的云都沉了下来,乌压压堆在城头,风裹着雨意掠过,却迟迟不落,只把那股子迫人的紧张,越吹越浓。
左右骁卫奉命接管长安,长安城被彻底封闭,半分消息也无法传出。
滕内侍那高昂尖利的嗓音陡然响起,在空旷的殿中传得又远又清晰。
“昔我大华承天应命,抚御万方,以礼导民,以法肃纪,凡在臣僚,皆当恪遵王度,敬事君上。
今查崔氏一族,崔庆身居爵秩,不思感恩效命,反怀轻慢之心,行事悖礼,不敬君父,其罪昭彰,崔洪叶,崔弘毅、崔逸飞等同属崔氏,或列朝班,或受爵禄,却罔顾国法,朋比为奸,纵容族中失矩,致纲纪受损。
朕奉天承运,为正朝纲,为儆效尤,特颁此敕,崔庆除爵,削去所有封邑;崔洪叶、崔弘毅、崔逸飞,俱罢免现职,夺其爵位,永不叙用;崔氏一族一应在职官员,无论品级高低,尽数罢黜,削去官身。
自敕下之日起,有司即行查办,不得迁延,不得徇私。尔等臣民当知,国法无私,王纲不坠,敢有再犯者,必严惩不贷。
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奉敕施行。”三省巨头面面相觑,而后躬身领命。
左相缓缓摇了摇头,晨光透过殿宇格窗,落在他鬓边白发上,他眯了眯眼,望着空荡荡的崔氏官员列班处,喉间轻叹:“至今未见崔氏一人入殿,这族,怕是没得救了。只是来得太过突然,圣人何时布的局,竟半点风声未漏?崔氏族人遍布朝野,长安啊……怕是要乱一阵了。”
右相上前半步,眉头拧着:“圣人乾纲独断,我等本不该多言。只是某尚有一事不解:崔氏一朝从云端跌入尘埃,宫中崔贵妃,又该如何自处?”
裴令公站在一旁,闻言抚须轻笑,声音压得略低:“老大人这话说偏了。崔贵妃既已嫁入皇家,便是天家之人,与外廷崔氏,早是两不相干了。”
右相一怔,随即恍然,低声应道:“是,不相干。”
秋风愈发紧了,惹得几位重臣心里都沉得发紧。
崔氏一族近三十万口,从京畿到地方,盘根错节了千年,圣人若不是谋算万全,断不会骤然动手。可众人思来想去,都猜不透这雷霆手段的缘由,究竟是什么,让圣人决意对这千年世家举起屠刀?难道如今大华的兵锋,已全然不惧读书人的口诛笔伐了?
“这般动静,必生动荡啊。”有人轻声感慨,目光不自觉扫过朝列前方。
三皇子呢?他此前险些迎娶崔家嫡女,此刻……”
众人已往朝会前方看去,只见三皇子身着亲王朝服,正与左相并肩而立,唇边噙着浅淡笑意,谈说间神色从容,竟半点看不出丝毫局促,更无半分异色。
这贵人在其中扮演的什么角色,这一切的一切怎么跟一团迷雾一样,让人看不明晰。
郑氏,卢氏,王谢为何缄默不语,难道他们是提前得到了消息,早知内情?
滕内侍从屏风里面闪出身,冲着朝臣躬身一礼道:“诸位大人,该退班了,陛下说,诸位回家该高乐便高乐,不过今天日子不太吉祥,还是尽量不要出门为好。”
“大内官留步,我等告退。”
...........
平康坊的日头刚斜过酒肆飞檐,二楼雅间里,崔十七郎正把纶巾松松挽在肘间,左手勾着美姬的腰,说着轻佻话,逗得身旁两名女子笑作一团。
忽听“哐当”一声,雅间木门被人踹得撞在墙上。
两名皂衣不良人闯进来,玄色腰带缠着手腕,不等崔十七郎起身,左边那人已经探手揪住他发髻,粗粝的指节攥得他头皮发疼。
“放肆!”崔十七郎酒意惊散,挣扎着要挣开,“可知我是谁?我乃崔氏......”
话音半截卡在喉咙里。右边那不良人早掣出腰间短匕,只一抬手,匕首已贴着崔十七郎脖颈划过去,血珠喷溅在窗纸上,洇出一片暗痕。
周遭看客的惊呼刚冒头,又被吓得咽了回去,连呼吸都顿了半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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