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西头,老城墙根底下。凌晨四点,夜色浓稠得像化不开的墨汁,寒气刺骨,冻得人骨头缝里都发僵。风卷着尘土和枯叶,在空旷的街道上打着旋儿,发出呜呜咽咽的怪响,像鬼哭。王六子王六子,裹着一件半旧的破棉袄,抄着手,缩着脖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冻得梆硬的泥地,朝着老赵指点的方向摸去。他背上背着一个半旧的褡裢,里面装着精心挑选的“硬货”——一小包品相最好的野党参须子,还有几朵晒得干透、个头饱满的野山菇。心口“扑通扑通”跳得像揣了只活兔子,震得他手心全是汗,喉咙发干,一股混杂着巨大兴奋和深不见底恐惧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远远地,就看到老城墙根那片废弃的空地上,影影绰绰晃动着不少人影。没有灯火,只有偶尔划亮的火柴光,像鬼火般一闪即逝,映出一张张模糊不清、带着警惕和贪婪的脸。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混合着尘土、汗臭、劣质烟草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紧张气息。窃窃私语声像蚊蚋嗡嗡,压得极低,听不真切,更添几分鬼祟。
这就是“鬼市”!王六子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脊椎骨爬上来,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狂跳的心,学着老赵的嘱咐,找了个背风、靠近墙根的角落,蹲下身。他极其缓慢地、极其小心地解开褡裢,拿出那块洗得发白的粗布,铺在地上。然后,极其谨慎地、像捧出稀世珍宝一样,将那一小包用旧报纸仔细裹着的野党参须子和那几朵品相上乘的野山菇,小心翼翼地摆在粗布上。
他手微微颤抖着,深陷的眼窝滴溜溜乱转,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晃动的黑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刚摆好没多久,一个裹着旧军大衣、戴着破毡帽、看不清脸的身影就悄无声息地凑了过来。那人蹲下身,手指极其迅速地扒拉了一下那包野党参须子,又捏了捏那几朵山菇。动作带着一种老练的审视。
“啥价?”一个压得极低、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响起,像砂纸摩擦。
王六子心里一紧!喉咙发干!他想起老赵的叮嘱,不敢吭声,只是伸出手,比划了一个数字——两根手指交叉(十块)。
“哼!”那人鼻子里哼了一声,声音带着不屑,“抢钱呢?这品相?顶多这个!”他伸出三根手指(三块)。
王六子心里“咯噔”一下!三块?比供销社还低?!他手死死攥着衣角,强忍着没出声,只是固执地又比划了一下那个交叉的手势(十块)。
那人浑浊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精光,盯着王六子看了几秒,似乎在掂量。随即,他又伸出四根手指(四块)。
王六子心一横,摇摇头,依旧比划着那个交叉的手势(十块)。他手心全是汗,后背的棉袄都湿透了,冷飕飕地贴在身上。
那人沉默了片刻,手在怀里摸索了一下,掏出一小卷东西,极其迅速地塞到王六子手里,声音压得更低:“这个!换不换?”
王六子手猛地一哆嗦!借着旁边一闪而过的火柴光,他看清了手里那卷东西——不是钱!是几张方方正正、印着蓝色字迹的纸片!工业券?!他脑子里“嗡”的一声!老赵的话瞬间在耳边炸响:“别碰粮票!布票!工业券!那玩意儿……沾手就是雷!炸死你!”
一股冰冷的恐惧瞬间淹没了王六子!他手像被烫到一样,猛地一缩!差点把那卷工业券扔出去!喉咙里“嗬嗬”作响!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咋?嫌少?”那人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耐,“再加两张!就这些了!爱换不换!”他又飞快地塞过来两张工业券。
王六子手死死攥着那几张冰凉的纸片,指关节捏得发白!青筋暴凸!脑子里一片空白!十块钱的梦想瞬间破灭!巨大的失望和一种深不见底的恐慌交织在一起!换?还是不换?工业券……是雷……可……可这是六张工业券啊!供销社里,买暖水瓶、买搪瓷盆、买好布……都得用这个!金贵得很!比钱还难弄!这……这能值多少钱?五块?六块?总比三块钱强吧?
就在他犹豫挣扎、冷汗涔涔的当口!
“哐当——!!!”
一声刺耳的金属撞击声猛地从街口传来!紧接着是几声厉喝:
“干什么的?!站住!!”
“别跑——!!!”
“抓人——!!!”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像受惊的麻雀!黑影“呼啦”一下四散奔逃!推搡!碰撞!叫骂!东西掉地的声音!混乱不堪!!
“快跑!联防队的来了——!!”不知谁尖着嗓子喊了一声!
王六子魂飞魄散!身体筛糠似的抖!他再也顾不上多想!一把抓起地上那包野党参和山菇,胡乱塞进褡裢!另一只手死死攥着那几张工业券!像攥着救命稻草!也像攥着滚烫的山芋!深一脚浅一脚!连滚带爬!没命地朝着黑暗的巷子深处狂奔而去!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喉咙里“嗬嗬”作响!像破风箱漏了窟窿!!冰冷的寒风刮在脸上,像刀子割!身后那刺耳的哨声和叫喊声,像索命的厉鬼!紧紧追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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