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寒风卷着尘土和细碎的雪沫子,抽得李家新屋的院门“哐当”作响。惨淡的日头光透过灰蒙蒙的云层,在冻得梆硬的泥地上投下几块模糊的光斑。院子里,昨日定亲小宴的喧嚣和暖意已然褪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深沉的、带着离愁的寒意。河滩上那片军绿的营地,帐篷已收拢大半,像一片即将迁徙的松林。开拔的号角声在寒风中隐约可闻,像无形的鞭子悬在心头。
堂屋里,灶膛柴火“噼啪”作响,昏黄的油灯下弥漫着混合灶灰、咸菜疙瘩和冻土寒气的沉闷气息,也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离愁别绪。
王小梅深陷的眼窝低垂着,清秀的脸上没什么血色,鼻尖冻得微微发红。她枯树枝般的手死死揪着破棉袄衣角,指关节捏得发白。深陷的眼窝里,昨日被红纱巾点燃的星火,此刻似乎蒙上了一层薄雾,闪烁着不安与深藏的不舍。她无意识地摩挲着颈间那条鲜红的纱巾,那抹鲜红像一团小小的火焰,灼烫着她的脖颈和心尖。
孙卫东穿着洗得发白、熨烫笔挺的绿军装,高大身躯站得笔直如松。他枯树皮似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里却凝着深沉的凝重与不易察觉的离愁。他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军装下摆,目光沉重地扫过堂屋里每一张熟悉的脸:李凤兰佝偻着背,深陷的眼窝平静无波;王大柱、王二强兄弟俩脸上肌肉紧绷,浑浊的眼里藏着担忧;赵春花、张秀芬缩在灶台边,眼里涌上泪水;小春丫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小嘴瘪着。
最后,他的目光沉重地落在王小梅低垂的脸上,落在她颈间那抹鲜红的纱巾上。那抹红,像一颗烧红的炭,猛地烫进他的心湖,烫得他五脏绞紧,喉咙发紧,眼眶发热。
他手缓慢而颤抖地伸进军装上衣口袋,动作僵硬,带着郑重与近乎笨拙的不舍。随即,他掏出了一个洗得发白、磨得油光发亮的军用罐头铁皮盒子。盒子沉甸甸的,盖子用粗麻绳极其仔细、严实地捆扎着,麻绳上还系着一个小小的死结。
孙卫东颤抖着手,将沉甸甸的铁皮盒子递到王小梅面前,动作带着军人的郑重与深不见底的笨拙。喉咙里“嗬嗬”作响,声音嘶哑艰涩:
“小……小梅……”
“给……给你……”
“腌……腌萝卜……”
“我……我自己……腌的……”
“咸……咸了点……下饭……”
“你……你留着……吃……”
这话像一把裹着暖流的钝刀子,猛地捅进王小梅的心窝。她浑身剧震,天旋地转,深陷的眼窝瞬间涌上滚烫的泪水,砸在冻硬的泥地上洇开湿印。
她枯树枝般的手哆嗦着,艰难而缓慢地伸向那沉甸甸的铁皮盒子,动作慌乱而珍视。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铁皮,猛地一缩,随即又死死攥住,像攥着一块滚烫的烙铁,也像攥着一颗滚烫的心。
她死死攥着盒子,指关节捏得发白,青筋在手背上暴凸。喉咙里“嗬嗬”作响,一股混杂着巨大不舍与深不见底茫然的冰冷潮水淹没了她。她死死低垂着头,盯着沾满泥巴的破棉鞋尖,滚烫的泪水汹涌而下,声音嘶哑哽咽:
“记……记得……”
“来……来信……”
这话像一道裹着冰碴子的闪电,猛地劈在孙卫东的天灵盖上。他身体猛地一颤,眼前阵阵发黑,喉咙里“嗬嗬”作响,滚烫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随即,他身体猛地挺直如标枪,爆发出深不见底的力量与不容置疑的决断。他头颅沉重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钉在炕头上李凤兰那佝偻着背、深陷眼窝平静无波的身影上。随即,又转向王小梅那张泪水汹涌、死死低垂的脸。
他右手缓慢而沉重地抬起,五指并拢,指节绷直,手臂如烧红的铁钎,猛地举至眉梢!动作干净利落,带着雷霆万钧的煞气与深不见底的虔诚,近乎悲壮!
军礼!标准的、带着军人血性的军礼!
他嘴唇艰难翕动,声音嘶哑不高,却像冻透的裹尸布在生锈的锉刀上刮擦,带着阴毒煞气与不容置疑的雷霆之威,每一个字都像沾着冰碴子,狠狠砸在死寂的空气里:
“娘——!!!”
“小梅——!!!”
“等——我——!!!”
“提——干——!!!”
“接——小——梅——!!!”
这话像一道裹着冰雹闪电、卷着九幽阴风、带着十八层地狱业火的灭世惊雷,猛地劈在死寂的堂屋里!空气瞬间炸裂,房梁灰簌簌下落。
王小梅身体猛地一颤,滚烫的泪水如决堤洪水汹涌而出。
王大柱、王二强兄弟俩脸上肌肉剧烈抽搐,眼里涌上泪水。
赵春花、张秀芬死死捂住嘴巴,发出压抑呜咽。
小春丫“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李凤兰深陷的眼窝平静抬起,浑浊的老眼如深不见底的寒井,死死钉在孙卫东那张因激动而涨紫、写满决绝的脸上。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嘴角那两道深刻纹路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像冻河开裂,涌动着滚烫的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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