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如水,静静流淌在沉睡的海面上,将波涛染成一片碎银。
潮水退得极远,露出大片湿漉漉、反射着皎洁月光的滩涂,安静得只能听到远处海浪温柔的叹息和近处一些小蟹爬过沙地的窸窣声。
晚饭后,张西龙见月色太好,潮水又合适,便提了马灯,招呼林爱凤一起去海边起前一天布下的地笼。两个孩子已经睡熟,王梅红笑着让他们快去快回。
林爱凤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擦了擦手,默默跟了上去。这些日子,她似乎已经渐渐习惯了丈夫这种时不时冒出来的、带着她参与各种活计的举动。
夜晚的海边与白日截然不同,少了喧嚣,多了静谧和神秘。海风带着凉意,吹拂着两人的衣角。马灯昏黄的光晕在无边的黑暗和月光中,只能照亮脚下小小的一片路。
地笼布在稍远一点的礁石区边缘。两人一前一后,踩着冰凉的海水和柔软的泥沙,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谁也没有说话,只有脚步声和呼吸声清晰可闻。
气氛有些微妙的安静,却并不尴尬。
很快找到了地笼的位置。张西龙熟练地拉起绳索,开始摇动绞车。林爱凤则在一旁打着马灯照明,顺便拿着网兜准备装货。
地笼不算太沉,拉上来一看,收获一般。主要是些贪吃的小螃蟹、几条不大的石九公鱼,还有几只倒霉的八爪鱼。没有值钱的大货,但也够明天熬锅鲜汤了。
张西龙也不失望,仔细地把地笼里的货倒进网兜,又检查了一下笼子有没有破损,重新下好饵料,将地笼再次沉回海里。
忙活完,他直起腰,拍了拍手上的泥沙。林爱凤默默递过来水壶。
两人没有立刻回去,而是不约而同地在那块被月光照得发亮的大礁石上坐了下来。海风轻柔,月色撩人,四周万籁俱寂,只有彼此近在咫尺的呼吸声。
张西龙看着身边妻子被月光勾勒出的柔和侧脸,心里一片宁静。他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上辈子模糊的记忆里,似乎也曾幻想过和某个人,就这样安静地坐在海边,什么都不说,就很好。可惜,直到最后,他都是孤零零一个人。
而如今,这个人就在身边。虽然过程曲折,虽然曾彼此伤害,但终究…命运给了他重来一次的机会。
“今晚月亮真圆。”他没话找话地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嗯。”林爱凤轻轻应了一声,抬起头望着那轮皎洁的明月,眼神有些迷离。海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她下意识地抬手拢了拢。
又是一阵沉默。但这次的沉默,却仿佛有种无形的力量,在推动着某些话语。
良久,林爱凤忽然轻声开口,声音低得几乎要被海浪声淹没:“你…好像真的什么都懂…看鱼群,修机器,找海参…现在连山货的销路都能找到…”
她的语气里没有了之前的怀疑和惊讶,而是带着一种深深的、连她自己都说不清的困惑和探究:“这些东西…你都是跟谁学的?以前…从来没见你弄过这些。”
来了。这个问题,终究还是来了。
张西龙心里早有准备。他不能说实话,但也不想再用“听人说的”这种漏洞百出的借口来敷衍她。他望着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海面,沉默了一会儿,选择了一种半真半假、更容易引发共情的说法。
“我…”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变得有些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刻意营造出的、劫后余生的沧桑感,“我前阵子,不是老是做噩梦吗?”
林爱凤转过头来看他,月光下,她的眼睛亮晶晶的。
“梦见…梦见咱家出了好多好多不好的事。”张西龙的声音更低了,仿佛沉入了某种痛苦的回忆里,“梦见你…没了,爹娘也没了,家散了…就剩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又老又病,谁都嫌弃…”
他说的是上辈子的真实结局,语气里的痛苦和后怕丝毫不似作伪。
林爱凤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那个雪夜独自上山挖野菜的恐惧,似乎又被勾了起来。
“吓醒之后,我这心里就跟破了个大洞似的,呼呼灌凉风。”张西龙继续说着,目光依旧望着大海,不敢看她,怕泄露情绪,“看啥都害怕,就怕梦里那些事成真。然后就…就老是忍不住去想,咋办?咋才能不让那些事发生?”
“想着想着,脑子里就冒出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比如后山有熊瞎子,比如哪块海有鱼,比如机器坏了该咋弄…就像…就像有人在我耳朵边不停嘀咕,催着我去干点什么…”他把重生带来的记忆和知识,巧妙地包装成了一种被噩梦激发出的“预感”和“潜能”。
“我也觉得邪门,怕得很。”他苦笑一下,“但更怕梦里的事成真。所以我就…就忍不住按脑子里想的去试试…没想到,还真准了…”
他说完,长长地叹了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沉浸在那种“被迫”改变的无奈和庆幸中。
这番说辞,真假掺半,既解释了能力的来源,又重点突出了他对失去她和这个家的恐惧,更容易触动林爱凤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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