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张老四家那片狼藉和弥漫着骚臭与恐惧的院子,身后的哭嚎和求饶声被甩在紧闭的院门之内。
屯子里看热闹的乡亲们鸦雀无声,像潮水般自动分开一条道路,目光复杂地目送着张西龙和张西营兄弟俩离去。
那目光里,有惊惧,有忌惮,有难以置信,唯独少了以往那种看张二溜子笑话的轻蔑和嘲讽。
张西龙走在前面,步伐沉稳,刚才那通狂暴的发泄似乎并未消耗他太多体力,只是额角微微见汗。
海风吹拂着他略显凌乱的头发,带走了一丝燥热。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既没有胜利的得意,也没有施暴后的亢奋,只有一种深沉的平静,仿佛刚才只是干了一件微不足道、却又不得不做的脏活累活。
张西营跟在弟弟身后半步,心情却如同眼前波涛微澜的海面,起伏不定。
他看着弟弟宽阔却略显单薄的背影,脑海里不断回放着刚才那砸烂一切的狠戾场面,以及弟弟最后那句阴冷的威胁。
他发现自己手心竟然也有些汗湿,心脏还在咚咚地跳着。
一路无话。
只有兄弟俩踩在土路上的脚步声,和远处海浪永不停歇的喧嚣。
直到走出屯子,重新回到空旷的海边,咸腥的海风毫无遮挡地扑面而来,张西营才仿佛从那种压抑的氛围中挣脱出来,长长地、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他快走两步,与弟弟并肩,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有些干涩,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责备弟弟太冲动?可那种情况下,讲道理确实屁用没有。夸弟弟干得漂亮?又觉得那种暴力手段终究有些上不得台面。
最终,他只是叹了口气,语气复杂地喃喃道:“……这下,算是把老四家彻底得罪死了。”
张西龙脚步未停,目光望着远处蔚蓝的海平面,声音平静无波:“哥,不得罪死,以后就得被恶心死。咱是求财,不是求气。不断了他们的念想,以后三天两头来偷摸搞一下,防不胜防,那才叫真麻烦。”
他顿了顿,侧过头看了大哥一眼,眼神里透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透彻:“有些人是驴,牵着不走打着倒退。你跟他说前面有金山,他嫌累不肯走;你告诉他后面有狼撵,他跑得比谁都快。张老四就是这种人。咱没那闲工夫天天防贼,就得一次把他打怕了,打改了,让他以后见到咱家的船绕道走。”
张西营沉默地听着,弟弟的话糙理不糙。他不得不承认,虽然方式激烈了些,但效果立竿见影。经此一闹,就算借张老四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再打鹰嘴岛的主意,更不敢到处乱说。
只是……他看着弟弟那平静的侧脸,心里那股陌生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这真是他那个只会喝酒耍混、遇事就缩的弟弟?
两人默默走到自家小码头。那艘经历了清晨风波的小渔船静静停泊着,随着波浪轻轻摇晃。
张改成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船边,正拿着烟袋锅子,吧嗒吧嗒地抽着,浑浊的眼睛望着海面,看不出喜怒。显然,屯子里发生的动静,已经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兄弟俩走到近前,都有些忐忑地停下脚步。张西营下意识地想解释:“爹,刚才……”
张改成却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先是落在张西营身上,点了点头,似乎是对他今天能稳住阵脚、一致对外的认可。然后,那目光便移到了张西龙身上,久久地、仔细地打量着这个小儿子。
那目光锐利得像刀子,仿佛要剥开张西龙的皮肉,看看里面到底换了个怎样的芯子。
张西龙坦然站着,任由老爹打量,不躲不闪。
良久,张改成才深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浓白的烟雾,烟雾缭绕中,他沧桑的声音缓缓响起,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
“老二啊……”
“爹。”张西龙应道。
“在家,”张改成用烟袋锅子虚点了点他,语气低沉却清晰,“在爹娘跟前,在媳妇孩子跟前,咱得做老实人,本分人,不能耍横斗狠,那是畜生干的事。”
张西龙认真点头:“哎,我知道,爹。”
张改成话锋一转,烟雾后的眼睛微微眯起,看向那无垠的大海:“可出了这个门,到了外面,到了海上,跟外人打交道……该硬气的时候,就得硬气!腰杆子得挺直了!咱不主动惹事,但也绝不能怕事!尤其是涉及到饭碗子的事,涉及到一家老小活路的事,该亮爪子的时候,就不能缩着!”
他声音不高,却像锤子一样,一字一句砸在张西龙的心上,也砸在张西营的心上。
“这世道,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光知道埋头干活,不懂护食的狼,迟早饿死。”张改成说着,目光又转向大儿子,“营子。”
“爹。”张西营赶紧挺直腰板。
“你这人,实诚,肯干,像你娘,心善。”张改成缓缓道,“这是好处,也是短处。以后……得多跟你弟学学。遇事,多动动这儿。”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光憨厚,顶不了饭吃,也守不住家业。该硬的时候,嗓门就得大起来!手段就得狠起来!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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