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记后院,月凉如水,静得能听见灯花噼啪的轻响。
小葵裹着厚实的棉被,坐在小杌子上,手里捧着阿月递来的热茶,指尖的冰凉正一点点被暖意驱散。
她那双曾被惊恐占据的眸子,在苏晚照温和的注视下,终于找回了一丝安定。
“别怕,在这里,没人能再伤害你。”苏晚照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谢昭则坐在一旁,铺开纸笔,神情专注得像是在解一道绝世棋局。
小葵深吸一口气,那股子混着药香和食物香气的味道让她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
她不再颤抖,开始用一种近乎背书的、清晰而平板的语调,将三个月来的所见所闻,如竹筒倒豆子般倾泻而出。
“腊月十七,天很冷。吴姑奶奶的管事偷偷见了‘赵米商’,我躲在柴垛后头听见的。管事给了赵米商一张两千两的银票,说……说要‘想办法让苏记的卤水里长虫子’,事成之后,再给三千两。”
谢昭笔尖一顿,与苏晚照交换了一个眼神。
果然,高端的商战,往往采用最朴素的方式。
这手段,突出一个又骚又狠。
小葵继续道:“二月十九,元宵节刚过。‘聚义楼’后厨烧了整整三锅卤水,味道怪得很,根本不是卖的。后来,他们抓了几个城西的乞丐,把滚烫的卤水……泼在他们身上,那些乞丐疼得打滚,还不停呕吐。吴姑奶奶的人就在旁边,用西洋镜……哦不,是留影匣子,把那一幕幕都拍了下来,说这就是吃了苏记卤肉的下场。”
阿月听到这里,气得倒抽一口凉气,手里的剑柄捏得咯吱作响:“这吴婉儿,简直不是人!拿人命当儿戏!”
苏晚照的脸色也冷了下来,眸底寒光闪烁。
原来那几张引发全城恐慌的照片,是这么来的。
这已经不是商业竞争,这是在践踏人性底线。
“还有……”小葵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后怕的颤音,“我好几次看到,三更天,有漕帮的船靠在聚义楼的私港。船上卸下来好些大木箱,外面用黑布蒙着,上面拿白漆写了个大大的‘盐’字。可我无意间看到一个箱子破了角,里面根本不是白花花的盐,是黑乎乎的……颗粒,闻着有股硫磺味。我听船工悄悄议论,说这批‘盐’要紧跟着粮船,一路运到扬州去。”
“火药!”谢昭猛地抬眼,笔锋在纸上划出一道重重的墨痕。
苏晚照心头一凛。
私运火药,这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吴婉儿背后的人,到底想干什么?
这盘棋,比她想象的要大得多,也黑得多。
“干得漂亮,小葵。”谢昭收起笔录,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活像一个挖到宝藏的矿工,“你这哪是口供啊,你这是送了咱们一把开山斧!一把能把吴氏和她背后那帮老六连根拔起的开山斧!”
是夜,谢府书房灯火通明。
谢昭宛如一个打了鸡血的产品经理,连夜将小葵的证词、赌坊火场的留影、以及从火场里抢救出来的账本残页整合在一起。
他下笔如有神,一篇《苏记蒙冤记》写得是情真意切,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另一篇《吴氏黑业录》则笔锋犀利,字字诛心,把吴婉儿的恶行扒了个底朝天。
“来人!去府学把那帮睡不着的夜猫子全给我叫来!”谢昭一声令下,几名家丁飞奔而出。
半个时辰后,一群睡眼惺忪的府学学子被“请”到了书房。
当他们听完谢昭的计划,看清了那些证据后,一个个瞬间跟打了鸡血似的,睡意全无。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我辈读书人,岂能坐视奸商当道,百姓蒙冤!”
“就是!这吴氏简直是商业界的秦桧!我抄!今天就算把手抄断,也要让全城百姓知道真相!”
“谢兄,你这标题……《吴氏黑业录》,有点东西啊!够劲爆,我喜欢!”
一时间,书房里墨香四溢,只听得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谢昭站在中央,意气风发地指挥着:“你,字好,抄《蒙冤记》,要写出那种‘宝宝心里苦但宝宝不说’的委屈感!你,笔力雄浑,抄《黑业录》,给我写出金刚怒目的气势!咱们要搞的不是简单的辟谣,是舆论反攻!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打脸!”
他还特地找来几个口才好的,连夜编了个朗朗上口的段子:“防火金库镇邪火,苏娘子救奴揭黑锅!黑心吴氏用心毒,泼卤造谣猛如虎!”
天刚蒙蒙亮,上百份新鲜出炉的“传单”和新鲜背熟的“段子”,就随着早起的伙计、赶集的农人,如蒲公英的种子般撒向了江宁城的每一个角落——茶楼、米铺、码头、勾栏……凡是人多的地方,都成了真相发酵的土壤。
舆论的反转,比倒春寒来得还要迅猛。
前一天还在对苏记指指点点的百姓,今天就像被集体打通了任督二脉,瞬间醒悟。
“我的天!原来我们都被当枪使了!那个吴婉儿,也太毒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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