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襄王五十二年(丙午年,公元前255年)?
河东郡郡守王稽因犯有与诸侯国私通之罪,被判处死刑,在闹市执行(弃市)。应侯范雎因此日渐闷闷不乐。有一天,秦昭襄王在朝堂上叹息,范雎询问原因。秦王说:“如今武安君白起已死,郑安平(范雎举荐的将领,此前已降赵)、王稽(范雎举荐的官员)等人又都背叛了秦国,国内没有良将可用,国外却强敌环伺,我因此忧虑啊。”范雎听了心里害怕,不知如何是好。
燕国来的辩士蔡泽听说此事,便西行进入秦国。他先派人向范雎放话说:“蔡泽是天下雄辩善言之士。他一旦见到秦王,必定会令您陷于困境,从而夺取您的相位。”范雎大怒,派人召蔡泽来见。蔡泽见到范雎,态度又很傲慢。范雎很不高兴,于是责备他说:“你扬言要取代我做宰相,请说说你的道理!”蔡泽说:“唉!您的见识怎么如此迟钝啊!四季交替,完成使命的季节就该离去。您难道没见过秦国的商鞅、楚国的吴起、越国的大夫文种吗?他们难道值得您效仿吗?”范雎故意反驳说:“有什么不可以?!这三位先生,都是道义的楷模,忠诚的典范。君子可以不惜牺牲生命来成就功名,死而无憾!”蔡泽说:“人们建功立业,难道不希望善始善终吗?能保全生命和美名的,是上等结局;名声可垂范后世但性命不保的,是次等结局;名声受辱但保全性命的,是下等结局。商鞅、吴起、文种,作为臣子竭尽忠诚建立功业,确实值得敬仰。但闳夭、周公那样的贤相,难道不也是既忠诚又圣明吗?!您希望效法商鞅等三人,还是希望能像闳夭、周公那样呢?”范雎说:“说得好。”蔡泽接着问:“那么,您的君主(指秦昭襄王)在宽厚对待旧臣、不背弃功臣方面,比起秦孝公、楚悼王、越王勾践来如何呢?”范雎说:“不清楚谁更好。”蔡泽又问:“那么您的功勋业绩,与商鞅、吴起、文种相比如何?”范雎说:“不如他们。”蔡泽于是说:“既然如此,您若再不引退,恐怕遭遇的灾祸会比他们三位更严重了。俗话说:‘太阳到了正中就要西移,月亮盈满之后就要亏缺。’懂得前进后退、伸屈变化,顺应时势而改变,这才是圣人的处世之道。如今您的仇怨已经报了,恩德也回报了,权势达到了顶峰却没有改变的打算,我私下替您感到危险啊。”范雎听后深以为然,便请蔡泽为上宾,并把他推荐给秦昭襄王。
秦王召见蔡泽,与他交谈,非常欣赏他,任命他为客卿。范雎趁机称病,请求辞去相位。秦王正对蔡泽的谋划感到满意,于是任命他为宰相。蔡泽当了几个月的相国后,被免职。
(荀子论兵部分)?
楚国春申君任命荀卿(即荀子)为兰陵县令。荀卿是赵国人,名况,曾在赵孝成王面前与临武君讨论用兵之道。
赵孝成王问:“请问用兵的关键是什么?”
临武君回答说:“上得天时(有利时机),下得地利(有利地形),观察敌军的动向变化,后于敌人行动却能先于敌人到达战场,这就是用兵的关键策略。”
荀卿说:“不对。我听说古代用兵的根本之道,在于使民心一致(统一民心)。弓和箭若不协调,即便是后羿那样的神射手也无法射中目标;六匹马若不能步调一致,即便是造父那样的驾车高手也不能到达远方;士兵和百姓若不亲附君主,即便是商汤王、周武王那样的圣君也无法必定取胜。所以,善于使百姓亲附的人,才是善于用兵的人。因此,用兵的关键就在于使百姓亲附罢了。”
临武君说:“不对。用兵所看重的是形势有利,所施行的是变化多端和诡诈手段。善于用兵的人,行动神出鬼没,敌人根本无从知晓。孙武、吴起运用这种战术,天下无敌,难道一定要依靠百姓亲附吗?”
荀卿说:“不对。我所讲的,是仁德之人的军队,是称王天下者的志向。您所看重的,是权术计谋和形势利害。仁德之人的军队,是无法用诡诈手段战胜的。那些能被诡诈战胜的,只能是那些松懈怠慢、防备松懈,或者君臣上下离心离德的军队。所以,用夏桀的诡诈去对付另一个夏桀,或许靠技巧高低还能侥幸取胜。但若用夏桀的诡诈去对付唐尧,那就好比用鸡蛋砸石头,用手指搅沸水,如同冲入水火之中,进去就会被烧焦淹没了。仁德之人的军队,上下团结一心,三军协力合作。臣子对待君主,下级对待上级,就像儿子侍奉父亲,弟弟侍奉兄长,又像用手臂保护头目、遮挡胸腹一样。想用诡诈偷袭这样的军队,和先惊动它然后再去攻打它,效果是一样的(都难以成功)。况且,仁德之人治理方圆十里的国家,他的影响力就能达到方圆百里;治理方圆百里的国家,影响力就能达到千里;治理方圆千里的国家,影响力就能遍及四海。他必然明察秋毫,警戒森严,使全国上下和谐团结如同一个整体。所以,仁德之人的军队,集结时能成堂堂之阵,分散时能成有序行列;纵向展开就像莫邪宝剑的锋利长刃,触碰到它就会被斩断;前锋突击就像莫邪宝剑的锐利锋芒,阻挡它的就会被击溃;无论是圆形防守还是方形驻守,都像磐石一样坚固,冲击它的只会撞得头破血流而退却。再说那些暴君,谁会和他一起去打仗呢?能跟他一起打仗的,必定是他统治下的百姓。但这些百姓亲近仁德的军队如同喜欢父母,喜爱仁德的军队如同喜好芬芳的椒兰;他们回头看看自己的暴君,却如同看到被灼烧、被刺字的仇人一样厌恶。人的常情,即使是夏桀、盗跖那样的人,又怎会愿意替他们所憎恨的人去残害他们所喜爱的人呢?这就像迫使别人的子孙去残害自己的父母一样。他们必然会跑来告发暴君的动向,这又怎么还能用诡诈偷袭呢?所以,仁德之人治理的国家日益昌明,诸侯中先归顺的就安定,后归顺的就危险,与之为敌的被削弱,反叛的被灭亡。《诗经》中说:‘周武王挥师出征,威武地握着大斧,气势如火般炽烈,谁也无法阻挡我们。’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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