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实验室的空气中,仿佛凝固着某种一触即破的张力。应急灯惨白的光线,勾勒出路岩脸上深刻的疲惫与前所未有的凝重。他站在主控台前,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瀑布般流淌,映在他深不见底的瞳孔里。宋茜安静地立在他身侧,目光越过他的肩头,落在那不断刷新的基因序列图谱上,秀气的眉宇间锁着一抹化不开的忧色。
“路岩,”她终于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实验室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轻柔,像是怕惊扰了这脆弱的平衡,“外面…已经彻底失控了。”
路岩敲击键盘的手指骤然一顿,悬停在半空,然后缓缓收回,紧握成拳,骨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他没有立刻回头,只是低沉地“嗯”了一声,那声音里裹挟着砂石摩擦般的沙哑。“我看到了零星传回来的画面。‘净化之火’…他们不只是口号。”
岂止是口号。实验室仅能接收的断续外部信号,拼凑出一幅触目惊心的图景:高举着反科技旗帜的“净化之火”成员,如同中世纪追剿女巫的狂信徒,冲击着世界各地与“普罗米修斯”计划相关联的研究机构。火光冲天,玻璃碎裂的锐响与人群狂乱的呐喊交织,珍贵的实验数据被付之一炬,研究人员被迫仓皇撤离,甚至有人因此受伤、失踪。科学,这本应照亮文明前路的火炬,此刻正被自己曾试图驱散的蒙昧阴影疯狂反噬。
“他们恐惧,”路岩终于转过身,面对着宋茜,眼神锐利如手术刀,试图剖开这混乱表象下的本质,“恐惧源于无知,也源于我们…或许走得太快,太远。”他的话语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沉静到令人心寒的剖析。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普罗米修斯”计划所触碰的,不仅仅是基因的编码,更是生命演化的权柄,是上帝(如果存在的话)手中的积木。这种力量,足以让尚未准备好的人类社会感到窒息般的威胁。
宋茜迎着他的目光,没有退缩。“快和远,从来不是错误的理由。关键在于方向,在于执火者之心。”她停顿了一下,声音愈发坚定,“但我们必须承认,科学并非存在于真空。它诞生于人类社会,也必须在伦理与责任的轨道上运行。失去了约束的知识,不是力量,是灾难。”
“伦理?责任?”路岩的嘴角勾起一丝近乎苦涩的弧度,“宋茜,你看看历史。哥白尼、伽利略、达尔文…哪一个不是在挑战当时的‘伦理’边界?文明的每一次跃迁,都伴随着旧有框架的破碎。我们此刻站在这里,讨论的可能是人类摆脱自然选择束缚,迈向自主进化的开端。这难道不是最大的伦理?为种族延续开辟新的可能?”
他的话语带着惯有的逻辑力量和不容置疑的自信,这是他一路上披荆斩棘,将“普罗米修斯”从构想推向现实的核心动力。宋茜却感到一阵心悸。她看到他眼中燃烧的,不仅是智慧的火花,更有一种近乎殉道者的狂热,一种属于开拓者的、不惜碾碎一切的固执。
“我从未怀疑过这项研究的潜在价值,路岩。”宋茜向前一步,拉近了彼此的距离,她的声音提高了些许,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量,“但你不能忽略过程!不能忽略手段!那些被‘净化之火’煽动起来的人,他们不仅仅是无知,他们更是感受到了被抛弃、被决定的恐惧!当少数人掌握了定义‘完美’,决定谁有资格进入‘新人类’殿堂的权力时,你让剩下的绝大多数如何自处?科学的探索可以无畏,但技术的应用必须敬畏!”
“敬畏…”路岩重复着这个词,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宋茜的质问,像一根精准的探针,触及了他内心深处那不愿轻易示人的疑虑。便在此时,实验室一角的某个终端突然发出尖锐的蜂鸣,屏幕瞬间被染成一片刺目的红色。
两人同时色变,快步走到那个终端前。那是用于监控早期基因编辑胚胎发育情况的独立系统。屏幕上,代表第七号实验体的数据曲线正以一种完全违背预测模型的方式疯狂跳动,生理指标在短暂的、不正常的飙升后,正断崖式下跌,最终,归为一条冰冷平直的红线——生命体征消失。
失败。
路岩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快速调出第七号实验体的完整日志,手指在触摸屏上飞快滑动。几秒钟后,他的动作僵住了。问题根源被锁定在一段负责神经发育精准调控的外源基因序列上。这段序列,并非原始“普罗米修斯”蓝图的核心部分,而是他在上一次迭代优化中,基于一个尚未完全验证的跨物种适应性理论,自行加入的“优化”模块。
是他。
是他过于自信的“微调”,越过了某个尚未被认知的临界点,直接导致了这次不可逆的发育崩溃。那冰冷的红线,不仅仅是一个实验体的终结,更像是一道鲜血淋漓的界碑,矗立在他一往无前的科学征途上。
实验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机器低沉的运行声,衬托着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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