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动作猛地顿住了,像是悬停在寂静的刀锋之上。
他猛地刨开四周松浮的泥土,触手冰凉厚重——是一方半嵌入土、近乎与山石同色的乌沉石板!缝隙深处被淤泥顽强地阻塞着。李玄策手指几乎抠进泥里,不顾尖锐碎石割破皮肉渗出鲜红血线——那温热血珠溅落在湿冷泥石板上。“吱嘎”一声轻响,沉重盖板终于被掀开一丝缝隙!
石函内部早已灌满泥浆浑浊的泥水,泛着冰冷刺骨的湿气。李玄策卷起袖子,将手臂深插进去摸索。浑浊泥水没过了手肘。水冰得刺骨,底下淤泥似乎还在蠕动滑腻地包裹着他的手指。他手指擦过某个棱角坚硬之物,猛地一把攥紧捞出水面!
半卷古旧的丝绢,颜色深褐如血沉淀。上面的墨迹边缘微微晕开,如洇散的泪痕悲怆。几行笔画艰涩如攀岩凿壁、却又带着某种洪荒山河奔走韵律的古字赫然撞入眼中:“导九河,通九州,山岳……定其渊……”
《禹皇镇山诀》!这五个残缺古字在他脑海中轰然作响!他指尖剧烈颤抖起来,几乎捧不稳这份半卷残诀。
“……只有……半部?”旁边队员下意识脱口的疑问,声音飘忽得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李玄策的手指死死攥着那冰凉湿透的半卷帛书,指节捏得惨白。那份沉甸甸的存在感压下来,是千钧万担。他眼前不受控制地浮起昨日在坍塌学校废墟前亲历的画面:搜救队员们小心翼翼地从危如累卵的残墙裂缝空隙中艰难拖出又一个孩子,那小小的身体被尘土染得灰黑,手臂无力地耷拉晃悠,早已冰冷僵硬失去温度。孩子母亲撕裂心脾的绝望哭号瞬间如惊雷炸响撕碎了满山风雨后的死寂,这声音几乎剜透了他的心髓!
这残卷,能救吗?真能力挽天崩地裂的山河崩摧?他眼中希望炽热燃起,又在冰冷现实面前剧烈抖动破碎。残诀此刻在他手中仿佛沉重如巨山山脉的冰冷核心,卷轴上那些承载着远古先民与洪灾抗争血泪的古字,沉甸甸地压在血脉最滚烫的跳动处。一股灼热腥气冲上喉咙,苦涩如吞咽了满口燃烧后的灰烬。
忽然,那株幸存斜生梨树树冠间的鸟鸣清脆而突兀地响起,打破死寂笼罩的沉重。阳光倔强穿过满枝被尘土染成灰白的花瓣缝隙,投下一片温柔晃动的稀薄光斑,恰好照亮了他手中帛卷上那几个被晕湿却倔强不化的古字:“……定其渊”。
定!这个字如雷霆劈开黑雾!李玄策骤然抬头,目光擦过眼前摇摇欲坠的残垣断壁,望向山谷更深更远处——几顶沾满泥斑的蓝色和白色救灾帐篷顽强地矗立在沟壑边缘残存的高地上,宛如惊涛骇浪里最后的小舟倔强不屈。一缕细弱淡蓝炊烟正从其中一缕袅袅升起。就在昨晚,他曾在同一片帐篷营地里,亲眼目睹了一位白发苍苍的灾民老者,粗糙裂痕累累的手颤抖着捧起半碗稀粥,慢慢喂着怀中虚弱、眼巴巴渴望食物的幼儿;老人干裂的嘴唇紧抿着,浑浊眼中有种足以抵御大地崩裂的宁静光芒。那眼神是比千载壁画上金乌衔枝更为沉雄磅礴的定力。
这岂止是天灾!这是整个民族在绝境中彼此拉紧的手臂,是废墟里重新点起的每一缕炊烟汇聚的人间星河!那一刻血脉相连的暖意,霎时如春泉化冻涌满李玄策早已在深寒疲惫中干涸的心腔。
他豁然开朗,用力展开湿透的帛卷。那半卷残字如同沉默的山河脉络在他眼前徐徐活了过来。目光如刀斧劈开迷障,瞬间洞悉了深藏其中的精髓:“诀在人用,而非拘泥于字里行间的半部残阙……关键……在人心所向!”
山风吹过,吹起片片细碎的洁白梨花瓣,宛如一场无端而起的灵光絮语,轻柔拂过他紧握残诀、泥血斑驳的手背。他不再觉得手中半部书卷冰冷孤绝。他缓缓抬眼,迎向那穿过破碎山隙照进来的金色夕阳光束。那光刺目灼热,竟如同是壁画里那只神鸟穿过千年尘烟衔来的、温热的枝条光芒,此刻就落在他手中这份残诀之上,落在这方曾见证过湮灭与守护的寺院土地上——或许所谓“金乌衔枝”的古老预言,所指正是此时此刻这千千万万只承起危局、以血肉为桥梁的无形巨翅!
当最后一丝余晖为群山拉长阴影,巨大的轰鸣声穿透沉暮笼罩的山沟。银色米-171救援直升机的旋翼正高速飞旋转动,缓缓下降靠近那片曾被绝望淹没的临时停机坪。飞机降下扬起的尘土混着旋翼风旋刮起落花片片如纷乱雪片,迷离乱卷在李玄策眼前。救援物资包裹如墨点坠落又似金乌投下的生机。李玄策目光越过纷乱花雨和营地上渐次亮起的暖黄灯火汇成的微渺星海,缓缓落向手中那卷沉重滚烫的帛书——这一刻,仿佛那壁画上垂落的太阳,已被无数沉默背脊稳稳撑住,重新升起在这片伤痕累累而生生不息的大地上空。
此刻山沟里万千帐篷中次第亮起的微渺灯火,在沉沉暮色中如同倒悬的星海缓缓浮现——他清晰辨认出其中就有一盏豆大温暖的烛光摇曳着亮起,在最大那顶医疗帐篷的门帘前微芒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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