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穿廊,吹熄了宫道尽头最后一盏残灯。
那一瞬,并非黑暗降临,而是光被主动让位。
月色如洗,洒在空荡的青石阶上,像一层薄霜,覆盖住过往所有灼热的目光与执念。
白砚站在太极殿外的云阶之下,手中握着一只烧得只剩骨架的纸鸢——那是三年前春日祭时,尚宫局掌事姑姑苏识亲手放起的最后一只。
如今它焦黑蜷曲,羽翼断裂,却仍被他用素绢仔细包好,带回这权力终焉之地。
“她连背景都没给。”白砚低声说,声音轻得几乎融进风里,“走得那样干净。”
萧玦立于殿前檐下,玄袍垂地,身形削瘦如刃。
这位曾被天下称作“鬼面皇子”的帝王,如今已彻底隐入制度深处。
他的名字不再与情绪相连,诏令出自中书,刑狱归于大理,连早朝时的声音都淡得像是由礼官代读。
他不再是人,而是一种秩序的呼吸。
听见白砚的话,他只微微侧首,目光掠过那具残破的纸鸢,低声道:“若留了背影,你们便还会等。”
一句话,斩断千丝万缕。
白砚笑了,笑得有些涩。
他知道她说过什么——早在七年前冷宫旧案翻出之时,苏识就曾在灯下写过一句无人看见的批注:“英雄是时代的错觉,真正该被记住的,是学会自己走路的人。”
那时她还在尚宫局整理档案,披着月白衣褂,执笔如执刀,剖解一场场权谋背后的逻辑链条。
谁又能想到,那个冷静到近乎冷漠的女人,最终竟以一己心智,撬动整个王朝的命运齿轮?
她没有封后,没有位列三公,甚至临行前连一道正式圣旨都没留下。
只是在一个雨歇的清晨,悄然卸下佩牌,交还印钥,从宫门西侧的小巷离去。
送她的,只有两个扫落叶的杂役宫女,和一只她养了多年的白猫。
没人看见她走,因为她根本不允许自己成为“被目送”的存在。
“她是怕我们依赖。”白砚喃喃,“所以连一个回首都舍不得给。”
萧玦终于转过身,步入殿内。
光影将他的轮廓拉长,投在墙上,竟与年轻时那个孤傲少年重叠了一瞬。
但他开口时,仍是毫无波澜的语调:
“她不是怕你们依赖,她是信你们能站起来。”
数日前,江南传来消息:一座新式学堂落成,不问出身、不论男女,只考思辨与实务。
讲台上悬一幅无名女子画像,题字亦未署名,唯有四个小字:“识者自明”。
有人说是妖言惑众,朝廷当禁。
萧玦批了两个字:准建。
并密令户部暗中拨款,工部协助修缮水利配套。
此后半年,十二州陆续兴起类似学舍,皆以“识堂”为名,教授格物、算经、政略、心理推演之术。
民间不知其源,只道是“先贤遗智”,争相入学。
而这一切的起点,不过是当年一个掌事姑姑,在无数个深夜里,一边嚼着冷馒头,一边写下的一本《角色行为模式通鉴》——原本只是她用来活命的“通关攻略”,后来却成了变革天下的火种。
此刻,千里之外的山道上,一辆朴素马车缓缓前行。
车内,苏识掀开车帘一角,望着身后渐远的帝都轮廓。
雨刚停,云破处露出一线晨光。
“走了这么久,你不回头看一眼吗?”随行少女忍不住问。
苏识放下帘子,端茶轻啜,语气平静:“看多了旧影,就会忘了前方的路。我不是什么救世主,我只是……刚好知道该怎么赢罢了。”
顿了顿,她笑了笑:“而现在,游戏规则已经交到了他们手里。接下来的每一关,都得靠自己打。”
宫中,九重殿宇依旧巍峨。
但人们渐渐发现,宫女们私下议论的不再是哪位主子得宠,而是“今日识姑姑笔记里的‘情绪诱导三步法’能不能用在管事嬷嬷身上”;太医们研究起了《病娇人格干预手册》(据传为某匿名高人所撰);就连戍边将领也开始用“战力爆发前置预警模型”来预判敌军行动……
苏识虽去,她的“识学”却如根系蔓延地下,无声重塑着这个世界的运行逻辑。
而在所有人终于学会独立思考的那一天,他们才真正明白——
她之所以不回头,是因为她从来就不属于仰望的对象。
她是光本身,照亮之后,便悄然退场。
她连背影都没给,我们才敢转身。
——从此以后,再无神只,唯有众生自渡。
他固执地摇头,喃喃:“不会走的……她该有个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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