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未歇,宫墙深处的灯笼在风中摇晃,光影如鬼魅般游移。
小荷站在影阁密室中央,手中紧握那张写着“还我母志”的字条,指尖微微发凉。
这不是恐吓,是呐喊。
柳绿那句“孩子不是棋子,绑匪也不是疯子——他在喊没人听的话”,像一把钝刀缓缓割开她心头的迷雾。
她忽然明白,这起绑架案背后,藏着的并非权谋算计,而是一段被碾进尘土里的历史,一声迟来了三十年的控诉。
她没有调兵遣将,没有封锁宫门,更没有惊动内务府去满宫搜捕。
那样只会逼得对方退入绝境,拿孩子的命做筹码。
她要做的,是让那个藏在暗处的人,主动走出来——哪怕只是一缕影子。
次日清晨,宫塾钟声照常响起。
春寒料峭,少女们列坐两旁,鸦雀无声。
昨日庶妃之女失踪的消息早已在宫婢间悄悄流传,人人自危。
可就在众人惶然之际,小荷一身玄衣踏入讲堂,身后跟着两名影阁探员,却无一人佩刀。
她径直走上讲台,手中捧着一份卷册,封皮上三个朱红大字刺目惊人:逾矩。
“这是昨夜从教习处调出的策论。”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如刃,“作者,正是被掳走的李氏女。”
全场死寂。
小荷翻开卷纸,朗声读起:“‘女子不得议政,乃祖制乎?亦或强者所立之枷锁?若智足以治国,德足以安民,何论男女?’”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张年轻的脸,“此言有错吗?”
无人应答。
风穿窗而入,吹动纸上墨迹未干的批注——那是三位大学士轮流退回时写下的评语:“狂悖!”“不知本分!”“重写!”
小荷合上卷宗,静静问道:“你们有没有哪句话,说了也没人听?”
长久的沉默,仿佛连呼吸都被压住。
终于,角落里一个低微的声音响起:“我说……我想学算账。”说话的是个婢女出身的学生,头垂得很低,“先生说,‘你将来是要伺候人的,学这些做什么?’”
小荷记下了她的名字。
还有更多人欲言又止。
有人想习兵法,有人说梦见过自己执笔修史,还有一个轻声呢喃:“我娘临死前说,她也曾想当女官。”
每一句话都像一根细针,扎进这看似平静的宫塾之下,挑动着那些深埋已久的不甘与委屈。
而人群之中,唯有一个人始终低着头——沈嬷嬷。
她坐在后排阴影里,一身灰蓝布衣,面容枯槁,双手交叠放在膝上,纹丝不动。
可就在小荷念出“女子议政”四字时,她左手食指极轻微地抽搐了一下,像是被无形的线猛然扯动。
小荷看在眼里。
当晚,她孤身前往皇史宬档案库。
那里禁卫森严,非奉旨不得入内。
但她带着白砚亲签的通行令,在月下穿过七道铁门。
“三十年前的事,不该再翻。”白砚站在廊下,望着她背影,语气复杂,“那一场‘女官干政案’,牵连七族,诛流三百余人。你以为只是冤案?那是动摇国本的大忌。”
“可如果有人至今还在为它活着呢?”小荷回眸,“如果她不是要毁什么,而是想证明——有些人死了,但话不该断?”
白砚默然良久,终是挥手命人开启最深处的铜匣。
尘封名册一页页展开,泛黄纸页上列出一个个被除籍的名字。
直到翻至“沈氏兰,年八,因幼婢免罪,没入掖庭”一行,小荷瞳孔骤缩。
沈兰——原是前朝礼部尚书之幼女,其姐沈清芷,正是当年《女职议政疏》的主笔才女,后以“蛊惑圣心、乱纲常”之罪凌迟处死。
家族覆灭,唯她苟活于宫中为奴,一生不得提一字姓名。
小荷轻轻抚过那行小字,仿佛触到了一段被刻意抹去的血泪。
三日后,宫塾新增一门选修课,名为“失落的声音”。
公告贴出时,众人都觉古怪。
课程简介只有一句话:“有些话,曾被人用命说过,却被岁月吞没。”
授课者:沈嬷嬷。
消息传开,连皇后都派人来问是谁准的。
小荷只回了一句:“柳主事说,该听的人,总会听见。”
开课那日,阳光斜照讲堂。
沈嬷嬷缓步登台,手捧一卷旧书,指尖颤抖得几乎握不住。
小荷坐在最后一排,静静看着她。
课程进行到一半,她突然插话:“有人说,理想这种东西,死一次就够了。可我觉得——有些理想,死了一百次,还会有人再提起来。”
话音落下,全堂寂静。
沈嬷嬷猛地抬头,眼中水光一闪即逝,嘴唇微微张开,似要说什么,却又强行咽下。
她缓缓低头,继续讲课,可声音已不再平稳。
小荷起身离去,脚步轻缓。
而在寝殿偏院,一名小宫女正悄悄打开窗户,将一张折叠整齐的纸条塞进床榻夹缝——
窗外月色如霜,无人察觉,也无人知晓,这场以“母志”为名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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