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于青萍之末,而苏识早已看透那阵风的来路。
灰羽信鸽掠过宫墙时,她没有下令拦截。
柳绿捧着新誊的《舆情简报》入殿请示,见她立在窗前,指尖轻点茶盏边缘,目光却落在那份即将送往内阁通阅的奏报抄本上。
“夫人,是否要删去‘协理国务干预兵事’这条?”柳绿低声问,“毕竟……陛下刚颁下共治诏书,百官已有非议。”
苏识抬眸,唇角微扬,像听见了什么极有趣的事。
“不删。”她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不但不删,明日再添一句——‘有御史弹劾夫人擅改军图,九皇子力保未究’。语气要逼真,仿佛朝中确有裂痕。”
柳绿一怔,随即会意,眼中闪过敬服:“您是要让他们……自己把自己骗死?”
“敌人最不怕的是机密泄露。”苏识缓步走向案前,执笔蘸墨,在一张空白军情笺上写下三个字:信、疑、反。
“他们怕的,是看似无意的情报,夹杂着权力斗争的烟火气。”她落笔如刀,“一个女人干政,皇帝偏袒,朝臣不满——这种戏码,多真实啊。西狄军师不是蠢人,正因他聪明,才更愿意相信‘内部矛盾’这种人间常情。”
她合上笔帽,目光沉静如渊:“他知道我在算计战场,却不知道——我连他的思维方式都算死了。”
三日后,边关八百里加急火报送抵紫宸殿。
白砚一身铁甲未卸,大步跨入议事厅,眉心紧锁:“西狄五万骑已压阴山隘口,但……主攻方向变了!他们避开关北要塞,全军扑向关南老营!”
厅中众人哗然。
那是座废弃多年的残垒,地势低洼易涝,水源枯竭,连斥候都不愿驻守。
苏识曾在一次推演中提过它,但明确标注为“诱敌虚设”,仅供心理博弈使用。
“他们看穿了?”白砚盯着沙盘,声音凝重,“难道细作真的拿到了真策?”
萧玦站在沙盘旁,目光冷冷扫过一圈惊疑不定的将领,最终落在苏识身上。
她正慢条斯理地饮茶,神色平静得如同早有预料。
“不。”她放下茶盏,瓷底轻磕案几,发出清脆一响,“他们不是看穿了我——而是太信我了。”
满堂寂静。
苏识起身,走到沙盘前,指尖轻轻划过关南老营的位置,继而一路向北,指向赤水驿所在的一线荒漠。
“一个能‘算尽人心’的女人,怎么会把重兵放在一个废弃营寨?”她淡淡道,“所以他们认定,那正是我要藏锋之处。于是,反其道而行之,专挑我不该防的地方打——因为他们相信,我连他们的不信都能算到。”
她抬眼,环视诸将:“可他们忘了,真正的谋略,从不在‘反常’里找真相,而在‘常识’中布杀局。”
萧玦眸光微动,低声道:“你要放他们进去?”
“不止。”苏识唇角微勾,冷意浮现,“我要让他们以为自己赢了。”
她转身,对柳绿下令:“即刻启动‘逆推演模式’——封存真实兵力调度图,对外宣称调两万新兵进驻关南,昼夜操练,鼓号不息。工部赶制云梯、冲车模型,尽数陈列城头,务必要让敌军探子看得清楚。”
柳绿领命而去。
苏识又转向白砚:“暗线呢?”
“漕帮已备妥二十艘驳船,可沿黑河支流潜行至漠北古道。”白砚沉声答,“精锐已拆编为百人小队,伪装成商旅、流民、运粮队,分七批出发,最迟五日内抵达赤水驿周边。”
“很好。”苏识点头,“记住,不许交战,不许暴露,只埋伏、只待命。”
她最后看向萧玦,目光清明而坚定:“这一仗,不是比谁更快破阵,而是比谁更能忍住不出手。他们以为我在布阵,其实我在等他们走进我的剧本。”
夜色渐沉,太极殿烛火通明。
舆图铺展于地,红蓝旗标错落分布,宛如星罗棋盘。
苏识独立殿心,影子被灯火拉得很长,投在写满推演批注的墙面上。
其中一行字赫然醒目:
“当对手开始破解你的计谋时,真正的杀招,才刚刚开始。”
窗外,朔风骤起,卷起漫天黄沙。
千里之外,西狄大营灯火如海,战鼓雷动。
主帅帐中,军师手持那支仿制步摇,反复比对着《人心博弈十三策》中的批注笔记,嘴角终于露出一丝胜券在握的笑意。
“果然是个女人。”他喃喃,“再聪明,也逃不过干政惹怨的宿命。”
他挥令旗,下达总攻命令。
而此刻,关南老营之上,旌旗猎猎,甲光耀目,鼓角声震彻荒原——只是城墙上列阵的士卒,身形僵直,披甲持矛,竟无一人眨眼。
风穿营而过,吹动草人衣袍,恍若千军万马,静默守望。
更深露重,大战将至。
无人知晓,那一场焚尽敌军野心的烈焰,已在千里之外悄然点燃引信。
西狄大营崩如溃堤,火势自赤水驿粮仓腾起的刹那,便已注定此战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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