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
尚仪局偏殿的烛火却亮了一整夜。
风从窗缝钻入,吹得烛焰摇曳不定,映在墙上的人影拉得老长,像一柄出鞘未尽的刀。
苏识坐在案前,指尖抚过机关鸟图纸最后一道纹路——尾羽第三片可旋转十七度,拼合时恰好形成“迎”字起笔。
她唇角微动,没有笑,却比任何时候都更接近胜利的边缘。
这只鸟,不是献给皇帝的。
是献给整个后宫、整个朝堂的一场“表演”。
三日前,她命工部老匠人秘密打造此物,借口是“复原西狄贡品”,实则每一道机括都暗藏玄机。
那异调鸣声,并非胡笳羌笛,而是用十二律管嵌套而成,能模拟人语低吟:“智者执权,凤仪天下。”而尾羽展开那一刻,四字浮现——迎娶智后。
谁是“智后”?
没人明说。
但人人都会想。
尤其是那位自诩才貌双全、只差一步登顶凤位的华贵妃。
宫宴那日,金碧辉煌的太极殿上,觥筹交错间,礼官捧出紫檀木匣。
当机关鸟振翅腾空,清越鸣响划破酒香氤氲的空气时,满座皆惊。
它飞得极稳,似有灵性,在梁柱间盘旋一圈后,缓缓降落于御案之前。
尾羽倏然展开。
“迎娶智后”四字赫然显现,金粉点染,刺目非常。
死寂。
紧接着,一声脆响炸开——华贵妃手中的青玉杯砸在地上,碎成齑粉。
“妖物!此乃妖物惑主!”她声音发颤,眼中怒火与恐慌交织,“陛下!这等邪术岂容现于朝堂?定是有奸佞妄图乱纲常、篡坤极!”
她猛地扑跪上前,泪珠滚落如雨:“臣妾愿即日行册封礼,主持六宫!绝不容外妇染指凤仪!陛下……您答应过我的……”
那一瞬,她不再是高傲不可攀的贵妃,只是一个害怕被取代、被遗忘的女人。
萧玦端坐龙椅,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指尖轻叩扶手,一下,又一下。
他没有斥责,也没有安抚。
只是淡淡扫了苏识一眼。
她垂眸立于阶下女官列首,神色如常,仿佛这一切与她无关。
可他知道,这只鸟的每一片羽毛,都是冲着他来的。
也是冲着那个位置来的。
当晚,柳绿悄然潜入华贵妃寝宫,将一本《历代贤后录》置于枕畔。
书页早已翻至特定章节,三则案例被朱砂圈出:
其一,贵妃摄政,权倾朝野,终因结党营私遭废黜,幽禁冷宫;
其二,恃宠而骄,干预储位,反被帝王借题发挥,诛其亲族;
其三,代行皇后职权,民心归附,却引君疑忌,一夜之间,满门抄斩。
字字见血,句句催魂。
次日清晨,勤政殿外寒露未曦,华贵妃再度闯入,却不复昨日癫狂。
她面色苍白,双膝重重磕在青砖上,声音嘶哑:“臣妾才疏德薄,不堪母仪,请陛下收回成命,另择贤德!”
群臣愕然。
谁也没想到,不过一夜之间,烈火烹油的争位之势竟急转直下。
苏识站在殿外廊下,听着内侍传来的消息,终于轻轻呼出一口气。
傲娇之人最怕什么?
不是失败,而是失控。
华贵妃要的是“被求娶”,而不是“被施舍”。
她可以主动退让,但绝不能显得软弱可欺。
如今舆论已转向“谦退守礼”,她的尊严得以保全,反而成了众口称赞的“贤妃”。
而这,正是苏识要的结果。
当天午时,内政院十七名女官联名上奏,称“华贵妃恭俭温良,辞让有节,尤见古之贤后风范”,恳请陛下速定册封大典,以正六宫秩序。
奏章如雪片般堆上御案。
礼部迫于压力,不得不拟定吉日——三日后。
萧玦看着那一叠红头文书,忽然冷笑出声:“你们都在逼朕成全她。”
白砚立于殿角阴影之中,低声道:“也有人……在逼您不成全任何人。”
皇帝闭了闭眼。
他知道是谁。
那个永远站在光与影交界处的女人,不动声色地编织着每一张网,连他自己,也不知何时已步入其中。
而此刻,尚仪局深处,苏识正对着铜镜卸去钗环。
她脸色泛白,指尖冰凉。
柳绿端药进来,担忧道:“姑姑,您真的病了吗?还是……”
“我没病。”苏识打断她,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但我必须‘病’。”
她望向窗外沉沉黑夜,眸底掠过一丝极深的疲惫。
这场棋走到现在,每一步都精准如刀刻
她不能再出现在任何人面前。
尤其不能在他面前。
三日后的大典,不过是序幕终章。
而她,必须在这三天里,完成最后一步布局。
灯芯噼啪一声炸响。
她提笔蘸墨,开始书写。
字迹锋利如刃,落纸无声。
窗外风起,卷走一片枯叶。
无人知晓,这盏孤灯之下,正酝酿着足以颠覆王朝命运的惊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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