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万籁俱寂,唯有紫宸殿一隅仍亮着烛火。
萧玦独坐案前,眉心紧锁,指尖捏着一份边关急报,纸页边缘已被他攥得发皱。
三日前敌军佯攻北境,朝中多数大臣力主调兵增援,唯苏识通过柳绿递来一道密笺,断言此为声东击西之计,建议暗中加强南线粮道巡防。
他当时犹豫再三,终是采纳——结果当夜便截获一支伪装成商队的敌国细作,搜出的地图上,清清楚楚标着大靖三大粮仓的位置。
若非她那一句“他们要断的是命脉,不是边境”,此刻前线怕已陷入被动。
而这样的事,已是第三次。
第一次是西北军需账目异常,她提前七日指出某位户部郎中与边将勾结虚报军粮;第二次是宫中突现疫病苗头,她让柳绿以“节气调理”为由,推动太医院提前熬制药汤分发各宫,竟将一场可能蔓延的瘟疫扼杀于萌芽。
每一次,她都不曾亲自出面,只借他人之口、制度之形,悄然落子。
如今,内政院推行的“政务分流制”已运转月余。
所有边关急报一律拆分为两栏:上栏为战况摘要,由通政司精简呈递;下栏为空白,留待苏识幕后拟定处置建议,再经柳绿之手混入常规文书流程送至御前。
起初萧玦震怒,当即便召苏识入殿质问:“谁给你的胆子,替朕批阅奏章?”
她跪得极稳,声音也不高,却字字如钉:“奴婢不敢。只是陛下日理万机,若每件事皆亲力亲为,恐伤神劳形。分流者,非夺权,乃护主。”
“护主?”他冷笑,“你是怕我误国,还是怕我……失控?”
苏识抬眼,目光澄澈如寒潭映月:“奴婢只知,七日前陛下因怒斩言官,已有三省官员联名请辞;五日前为一桩贪腐案连贬十七臣,朝堂几近瘫痪。陛下不是不英明,而是太过清醒地被情绪牵着走——就像金闪闪,越是强大,越不容质疑,最终却被自己的骄傲逼入绝境。”
那一刻,萧玦几乎要拔剑。
可她没有躲,也没有改口,只是静静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即将触发悲剧结局的角色。
后来,他终究没杀她,反而默许了那份“建议栏”的存在。
而现在,他坐在灯下,眼前又浮现出她说过的每一句话——那些他曾以为不过是巧合的判断,如今回想起来,竟无一不准,精准得如同命运早已写就。
头痛忽然袭来,一阵钝痛从太阳穴直刺脑髓。
他扶额喘息,视线模糊间,竟看见奏折上的字迹缓缓扭曲,化作一行行她笔记中的语句:
【远坂凛型人物典型误区:过度强调掌控感,易在压力下做出极端决策】
【我妻由乃式依附型人格预警:表面贤淑,实则对权力核心有极强精神占有欲,不可轻信情感表象】
【鬼杀队热血担当行为模型:忠诚但易被利用,需设立明确指令边界】
这些话……她不是在分析别人。
她是在解析他。
萧玦猛然起身,踉跄后退一步,撞翻了案角茶盏。
瓷片碎裂声中,他的目光死死盯住书房角落——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尊青玉熏香炉,袅袅青烟正从雕花镂空处逸出,气味淡雅清远,正是近日宫中盛行的“静神宁心散”。
“这东西……何时出现的?”
白砚闻声而入,单膝跪地:“回陛下,查过了,此炉七日前由太医院配发,登记簿上有苏掌事签字推荐,称可助君主安神定志,预防郁结。当日值夜太监未觉异常,便安置于此。”
七日。
整整七日,他在不知不觉中,每日吸入这味药香。
而那方子,也是她亲手拟定的。
萧玦冷汗涔涔,脊背发凉。
他不是没想过苏识手段高明,可从未料到,她竟敢如此悄无声息地渗透进他的日常,连呼吸之间都布下棋局!
“她想做什么?”他咬牙低问,“操控朕的意志?”
白砚沉默片刻,终于开口:“属下不知。但……这几日宫中确有流言。”
“什么流言?”
“有人说,陛下近来决断迅捷、情绪平稳,全赖苏掌事暗中辅佐。更有人说……”白砚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说陛下如提线傀儡,真正执线之人,藏在尚宫局深处。”
萧玦瞳孔骤缩。
果然,不过三日,柳绿便在一次茶叙中无意提及:“昨夜苏姐姐梦到一幕奇景——龙椅之上唯陛下独坐,满殿群臣皆如薄纸剪影,随她指尖翻动,便俯首叩拜,动作分毫不差。”
老太监听罢,茶杯落地。
而此刻,萧玦站在月下,望着那缕不散的青烟,心头翻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不是对她能力的忌惮,而是对自己认知的崩塌。
他开始怀疑:自己今日的冷静,究竟是源于帝王修为,还是那七日熏香下的“被安定”?
他更开始怀疑:那些被他视为英明果决的决策,到底是出自本心,还是早已落入她预设的轨道?
窗外雷声隐隐,一场暴雨正在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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