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夜,雷声如战鼓碾过宫墙。
暴雨倾盆而下,闪电撕裂天幕,映得整座皇城如同浸在血水之中。
北衙禁军校场火光冲天,马蹄踏破积水,一队队黑甲骑兵列阵疾行,直扑玄武门。
消息传入内廷时,连值守太监都变了脸色——玄武门乃宫城咽喉,历来禁军调动须经皇帝亲批虎符,如今竟无声无息集结数百骑,形同兵变!
寝殿之内,萧玦猛地掀开锦被,披上玄铁轻铠,剑不出鞘已悬于腰间。
他眸光冷冽,脚步未乱,却快如鬼魅。
一路穿廊过殿,侍卫纷纷跪地请命随行,他只一句:“守好各宫门户,不得擅动。”便独自登上了玄武门箭楼。
风狂雨骤,湿气裹着铁锈味扑面而来。
城楼上,一道身影单膝跪地,铠甲染泥,雨水顺着他额角滑落,滴在手中一卷泛黄纸册上——《苏典·军需管理条例》。
“白砚?”萧玦声音压得极低,却如刀锋出鞘,“你带兵围宫,是何居心?”
白砚抬头,目光坚定:“属下奉命演练‘突发政变应对预案’,依《苏典》第三章第七条:‘中枢突危,四门为锁,先控玄武,再清内乱’。属下未越半步,亦未启一弓一矢。”
萧玦瞳孔微缩。
那本薄册,是他半年前亲手收进御书房密匣的草稿。
当时不过一笑置之:“妇人之言,岂可作军令?”可那是苏识所拟——她以尚宫局掌事姑姑之职,借整理宫中典制之名,暗撰《苏典》十三篇,涵盖刑律、文书、仓储、军备诸项。
他曾以为只是女子逞能的文字游戏,未曾想,竟有人当真将其奉为铁律。
更让他心惊的是,白砚身后数十名精锐暗卫,人人怀揣此册副本,背诵条款如诵军令。
“谁准你练的?”他问。
“苏姑姑三日前召我入尚宫局,说‘夏至阳极,阴气萌动,宜预演非常’。”白砚低头,“她说,陛下若疑,可查条文出处。”
萧玦沉默良久,抬手翻开那本被雨水打湿边角的册子。
第三章第七条赫然在目,字迹清瘦利落,正是苏识手笔。
他忽然笑了,笑声混在雷鸣中,听来竟有些苍凉。
原来她早已算到这一夜。
不是阴谋,不是夺权,而是……一场无人知晓的“演习”。
她不动一刀一兵,却让整个禁军体系按她的逻辑运转;她不立朝堂,却将法度种进了将士脑中。
她甚至没露面,可这座皇宫的一呼一吸,皆由她设定节奏。
翌日清晨,雨消云散。
蝉鸣聒噪,暑气蒸腾。
萧玦换了常服,独自踱至尚宫局偏院。
还未进门,便听见稚嫩童音齐声诵读:
“一呈、二验、三印、四录、五传、六存、七稽——文书流转七步法,错一步者,视同欺君!”
院中树荫下,苏识端坐石凳,面前五六名小宦官站得笔直,背书如珠落玉盘。
她手中执一细竹枝,轻轻点着地面,神情专注,仿佛在批阅千军万马的奏报。
阳光穿过叶隙,落在她眉梢眼角,竟有几分岁月静好之意。
萧玦伫立门外,看了许久。
她没有察觉他的到来,也没有刻意表现什么。
可就是这份从容,让他胸口闷得发疼。
终于,他开口:“你说过,我们要的是正统。”
声音不高,却惊飞了檐下一只麻雀。
苏识停下竹枝,抬眼望来。
“可现在……”他缓缓走近一步,“谁才是真正的正统?”
她静静看着他,目光清澈见底,像是能照透人心最幽暗的角落。
“民心所向,法度所依,即是正统。”她答得平静,“陛下若不信,可去街头问问——百姓觉得这天下是谁理顺的?”
萧玦怔住。
数月前,贵妃伪造太后遗诏,意图废立太子,满朝文武噤若寒蝉。
是《姑姑断事录》一篇《识破文书造假术》,让市井百姓人人自检,揭发蛛丝马迹;是《苏典·刑审篇》中“证物必双验”之律,逼得刑部重审翻案;更是她借舆论之势,不动干戈,便将贵妃打入冷宫。
她不曾穿龙袍,却已执掌纲纪;她未登金殿,却令百官默习其法。
那一夜,萧玦回到御书房,命白砚取来铁箱。
箱中尽是关于苏识的秘密档案——她初入宫时的言行记录、她与各宫嫔妃交集的密报、甚至还有几页残破笔记,上面写着“远坂凛型人格应对策略”、“金闪闪行为模式预测表”……那些她穿越后偷偷记下的“角色分析”,曾被他视为荒诞妄语,如今看来,却字字成谶。
“烧了吧。”他淡淡道。
白砚迟疑:“主上,这些可是……她真正的秘密。”
“正因为是真的,才更要毁去。”萧玦望着跳动的烛焰,声音低沉,“有些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白砚欲言又止,终只低头:“她从未用金手指谋私。”
萧玦望着窗外星空,良久,轻声道:“所以我才怕……怕这江山离了她,就会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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