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前五日,紫宸殿内烛火通明。
六部尚书联袂而立,礼部尚书捧着黄绸奏本,声如洪钟:“国丧未逾百日,先帝棺椁尚在陵寝未封,此时行登基大典,恐有违天道人伦!且典礼所需仪仗、礼器、宴席、乐舞,靡费浩繁,百姓尚未安枕,岂可劳民伤财?臣等恳请摄政王殿下,延后吉期,以示仁德。”
群臣附和,声浪如潮。
苏识立于阶下,一袭墨青宫袍,腰系银纹绶带,手中握一卷薄册,神情平静得仿佛听的不是一场朝堂攻讦,而是某款策略游戏里再寻常不过的“资源抗议”环节。
她缓步上前,脚步轻却稳,像一把出鞘前的刀。
“诸位大人忧国忧民,令人敬佩。”她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但礼可延,政不可滞。三省六部已停摆二十七日,边关军报积压十一封,北境粮运延误半月——这些,都是‘节哀’的代价。”
她将手中账册轻轻放在御案前,翻开第一页。
“这是我主持编纂的《登基典礼成本核算表》。物料来源皆采自官库余存,人力调用皆为轮休匠户与禁军仪卫,礼乐沿用旧制简化版,宴席改为素膳分餐制,全程不燃烟花爆竹,不用金箔贴饰。”
她指尖点过一项项明细:“原预计耗费白银八十万两,现压缩至三十二万两,节省近六成。其中最大开支为龙辇修缮,仅耗银七千三百两,由工部老匠人义务承修。”
满殿寂静。
户部尚书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连一个数字都挑不出错。
苏识抬眸,目光扫过每一位大臣的脸:“节俭办礼,亦是新政之始。若连这点变革都畏首畏尾,谈何中兴大靖?”
她的语气依旧温和,可那股不容置喙的气势,已如暗流席卷整个大殿。
礼部尚书额头渗汗,颤声道:“可……民间舆论如何安抚?百姓若觉朝廷不顾孝道……”
“百姓?”苏识轻笑一声,“他们更关心米价涨了几文,田赋减了没有。至于‘孝道’——”她顿了顿,眼神微冷,“先帝殡天时,你们可曾见谁真哭过?坤宁宫那一场哭灵,演给活人看的戏罢了。”
这话落下,连呼吸都静了一瞬。
萧玦坐在上首,黑袍垂地,面容冷峻如霜雪,可眼底却掠过一丝极淡的赞许。
而现在,她只是掀开了最后一块遮羞布。
三日后,东市喧嚣骤起。
一名披发跣足的道士立于石台之上,手持铜铃,高呼“紫微星偏,女主当兴”,引得百姓围观如堵。
有人竟自发跪倒,朝着苏识归府的轿驾叩首,齐声高呼:“女相护国!苏相安民!”
消息传入御史台,言官怒不可遏,当场拟本参奏:“妖道蛊惑民心,妄议朝纲,动摇国本,罪当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奏章呈至摄政王府,白砚候在书房外,手按刀柄,只待一声令下便去捉人。
可不到半刻钟,苏识的回令到了:释放道士,召入府中问话。
白砚皱眉,亲自押人至静思斋偏厅。
那道士浑身发抖,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苏识端坐案后,茶烟袅袅,神色悠然:“你说的‘女主’,是指皇后?太子妃?还是……我?”
道士猛地一颤,头磕在地上:“小人……小人不知……只是观天象而言……”
“哦?”她倾身向前,眸光微闪,“那你告诉我,若真有女主执玺,天下会乱吗?”
“不……不会!”道士脱口而出,又慌忙改口,“小人妄言!小人该死!”
苏识却笑了。
她站起身,亲自走到他面前,递上一袋银钱:“十两,够你走遍十三州。我不杀你,反而要你替我做件事——游历各地,宣讲《苏典》中的免税令、赈灾法、女子可入学堂条款。告诉百姓,什么叫‘惠民新政’。”
道士瞠目结舌,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记住,别提我名字。就说,这是‘那位让百姓活得像人的官’定下的规矩。”
她转身望向窗外暮色,语气温柔却不容抗拒:“舆论这把刀,与其让人拿去砍我,不如我亲手铸一把,指哪打哪。”
当晚,九王府密室烛影摇红。
萧玦负手立于窗前,夜风拂动他玄色长袍,像一团压抑的雷云。
“白砚。”他忽然开口,“若真有朝一日,她不愿退居幕后……我该如何?”
白砚单膝跪地,低声道:“殿下从未胜她半子,何谈‘如何’?您只是不愿承认——这江山,本就是她替您赢来的。”
萧玦瞳孔一缩。
良久,他猛然抽出腰间佩剑,寒光一闪,案角应声碎裂!
木屑纷飞中,他声音沙哑:“可天下岂容双主?”
白砚低头不语。
风穿窗而入,吹熄了半盏灯。
黑暗中,唯有萧玦的眼,亮得惊人。
而在宫西静思斋,苏识正伏案批阅最后一份奏折。
她放下笔,抬手揉了揉眉心,望着铜镜中的自己——不再是那个战战兢兢的掌事姑姑,也不是初入权局时步步为营的谋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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