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永宁宫的琉璃瓦上覆了一层薄霜。
风从廊下穿过,吹得檐角铜铃轻响,像是谁在低语。
皇后已绝食三日。
太医跪在殿外青石阶前,额头渗着冷汗:“回陛下,娘娘心脉郁结,神志虽清,却似执念深种,若再不进食……恐生癫狂之症。”
皇帝坐在勤政殿龙椅上,指尖摩挲着一份泛黄的奏笺——那是十年前皇后初立中宫时所上的《节用疏》,字字恳切,言及宫中脂粉钱可减三成,以赈掖庭老病宫人。
纸页边缘有茶渍,显是曾被反复翻阅。
他闭了闭眼。
那一瞬,不是帝王,倒像一个疲惫的丈夫,在回忆某个曾真心相待的女人。
“她真的会谋反?”他低声问,无人应答。殿内只剩烛火噼啪作响。
消息传到内政院时,苏识正执笔批阅本月各司账册。
柳绿匆匆进来,声音压得极低:“提举大人,皇上今夜看了整整三匣皇后的旧笺。”
苏识笔尖一顿,墨点落在纸上,晕开如一朵暗花。
她抬眸,目光透过窗棂望向北方——永宁宫的方向。
“动摇了。”她轻声道。
不是疑问,而是判断。
皇帝可以容忍权欲熏心的妃嫔,可以处死谋逆的皇子,但他杀不了一个“曾经贤良”的女人。
尤其当这个女人多年来以仁德示人,连宫婢都称她一声“菩萨娘娘”。
人心,是最难斩尽的根。
苏识合上账册,指尖轻轻敲击案面,节奏沉稳,如同推演一场必胜的棋局。
“去。”她对柳绿道,“把当年被皇后救过命的那些旧婢找来,要活口,不要死忠——我要她们记得恩情,但更要她们懂得恐惧。”
柳绿一怔:“大人是想……?”
“我要全京城都知道,”苏识唇角微扬,却不带笑意,“这位被软禁的皇后,是如何宽厚待下、如何含冤莫白。”
三日后,京城街头巷尾悄然流传起一段奇事。
十几个衣着朴素的妇人聚在城南慈恩寺外,跪地痛哭,声泪俱下:“我家娘子待我们如亲女,哪年冬日不曾赐炭?哪次病了不是亲自熬药?如今说她谋反……分明是有人陷害!”
有人认出,那是早年从宫里放出的老婢。
茶馆里,说书人拍醒木,声情并茂:“话说大靖中宫,贤名冠绝天下,却因掌权日久,遭奸佞构陷,蒙冤幽禁……诸位想想,古往今来,哪个女子手握权柄,不是背负骂名?吕后如此,武媚如此,今日这位娘娘,竟也逃不过这宿命么?”
百姓唏嘘,酒楼喧哗,连市井孩童都在唱一句新编的小调:“金钗落冷宫,孤月照残红,若问平冤处,除非东风再向东。”
舆情如潮,暗涌不止。
而就在舆论渐起之时,复出贵妃赵明凰突然现身宫门。
她披着素色斗篷,脸色苍白,眼底带着未干的泪痕,由宫人搀扶着走出永宁宫。
见到守在外头的苏识,她踉跄几步上前,紧紧抓住她的手,声音颤抖:“她……她叫我替她谢谢你。”
苏识眉梢微动,未语。
赵明凰仰起脸,泪水滑落:“她说,若你早生十年,或许她就不必走这条路。”
风拂过回廊,卷起几片枯叶。
苏识静静看着她,良久,才缓缓松开手,低叹一声:“她不是谢我。”
“她是提醒陛下——”她目光幽深,仿佛穿透宫墙,直抵那间幽闭的佛堂,“她还有话没说完。”
赵明凰一震,嘴唇微张,却说不出半个字。
苏识转身离去,步履从容,裙裾扫过青砖,不留一丝痕迹。
当晚,内政院密室烛火未熄。
白砚自暗处现身,单膝跪地:“九殿下已按计划调动北营巡防,只等大人一声令下。”
苏识点头,却未看他,只凝视着案上一卷空白竹简。
她提笔蘸墨,笔锋悬于纸面,迟迟未落。
窗外,一轮残月隐入云层。
她终于动了。
笔走龙蛇,写下第一行字:中宫赵氏,居位十载,表面恭顺,实藏悖逆之心……
一条条罪状罗列而下,条理清晰,证据确凿。
十七项大罪,桩桩件件,皆有旁证、人证、物证对应。
直到第十七条——
“意图弑君,私藏毒药于佛龛夹层,幸得天佑,未遂其谋。”
她停笔,盯着这一条看了许久。
然后,轻轻将“毒药”二字圈去,改为“疑似残留不明粉末”,又在旁注一行小字:“查无实样,仅凭侍女口述。”
墨迹未干,她唤来一名老太监,语气平淡:“明日陛下晨起,这份《问罪录》会‘不慎’落入御膳盘下。你要做的,只是别及时发现它。”次日黎明,天光未明,紫宸宫外的青砖地上已凝了一层薄霜。
老太监佝偻着背,端着热腾腾的御膳盘沿回廊缓步而行,袖口微颤——那卷竹简正夹在食盒底层,压着一碗温火熬了三个时辰的雪梨燕窝粥。
他不敢看,也不敢想,只记得昨夜苏识站在灯影里,声音如刃:“你只需‘走神’一瞬,其余,自有天意来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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