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政殿内,烛火摇曳,映得龙袍上的金线忽明忽暗。
皇帝坐在高台之上,手中那份《三皇子私通边将往来书信抄录》已被翻过三遍,纸页边缘甚至泛起细微褶皱。
他的指节发白,眼神却愈发幽深,像一口沉入深渊的古井。
“兵部侍郎……李崇安?”他终于开口,声音低哑如钝刀磨石。
阶下,苏识垂首而立,素色宫装衬得她身形纤瘦,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可她脊背挺直如松,眉眼低敛,却无半分怯意。
“此物出自其私宅夹墙之中。”她语调平稳,不疾不徐,“由其贴身幕僚临死前供出,附有笔迹画押。”
话音落下,殿中静得能听见香炉里灰烬簌然滑落的声音。
没有人知道,那所谓的“临死供词”,是她昨夜在灯下一笔一划仿写的。
李崇安的幕僚此刻正被关在内政院最深处的暗牢,睡得比猫还安稳。
但苏识太了解帝王心术——皇帝不怕背叛,怕的是背叛背后那张看不见的网;不怕一人作乱,怕的是内外勾连、军政一体的溃烂。
如今,这张网的一角被她亲手掀开,哪怕只是假线索,也足以点燃雷霆之怒。
果然,皇帝猛然抬手,将红封册子狠狠摔在地上!
“八百七十万两!四十三万石米粮!”他怒极反笑,眼中寒光迸射,“打着‘军需’的名头,吃的是朕的骨血,吞的是江山的根基!这些蛀虫,一个个都该凌迟!”
苏识不动声色地向前半步,俯身拾起册子,动作恭敬却不卑微。
“臣不敢隐匿。”她轻声道,“只是此前无人敢查,亦无人能查。兵部与户部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无圣裁,稽查司连账本都拿不到一页完整原件。”
这话看似自谦,实则精准点出症结:不是没人发现,而是不敢动。
贪腐早已不是个别现象,而是系统性溃败。
谁碰,谁就是全体系的敌人。
殿外传来更鼓,三更已过。
就在这时,一道细碎脚步声由远及近,一名宫女悄然入殿,在内侍耳边低语几句。
那内侍脸色微变,随即趋步上前,低声禀报:“启禀陛下,赵贵妃方才遣人传话,德太妃昨夜于佛堂焚毁一叠黄纸,纸灰中有密密麻麻数字,似为账目凭证……且焚烧时门窗紧闭,奴婢们未能靠近。”
皇帝瞳孔一缩。
德太妃——先帝嫔妃,当今圣上的庶母,三皇子的外祖母。
虽早已退居冷宫,但门生故旧遍布六部,尤其是户部几位老尚书,皆出自她娘家门庭。
如今竟有人举报她在焚毁证据?
这不再是单纯的兵变余波,而是一场席卷朝野的风暴前兆。
皇帝沉默良久,目光缓缓落在苏识身上:“你主理内政院近三年,可曾察觉端倪?”
“臣恪尽职守。”苏识低头,“凡有疑点,均已归档备查。是否深究,全凭圣意。”
她不说查了,也不说没查,只把球踢回给皇帝。
而这颗球,此刻正压在他心头最敏感的位置——权力合法性。
若包庇,便是纵容;若彻查,便等于向整个文官集团宣战。
可若什么都不做……今日城楼上的箭,明日会不会射向他的龙椅?
就在他权衡之际,殿外忽然传来一声通报:
“九皇子萧玦,求见。”
众人侧目。
萧玦一身玄袍未换,肩头犹带夜露寒气,靴底沾着城楼砖灰。
他走入殿中,步伐沉稳,气息平和,仿佛刚从一场散步归来,而非刚刚斩落弑君之箭。
“儿臣参见父皇。”他跪地叩首,动作标准到近乎刻板。
皇帝盯着他:“你来做什么?”
“回父皇。”萧玦抬头,眸光清冷如月照雪原,“儿臣以为,母族干政固然不可取,然若因忌讳而放任包庇,恐寒天下清吏之心。法不彰,则纲纪废;纲纪废,则民无所依。今有线索指向旧案积弊,正是整肃朝纲、重立威信之机。”
字字铿锵,句句扎心。
这不是劝谏,是精准的政治献策。
皇帝盯着这个多年不受宠、几乎被遗忘的儿子,忽然觉得眼前之人陌生又熟悉。
他不像其他皇子那样谄媚或激进,也不争一时之利,而是站在一个近乎“局外人”的高度,冷静地剖析局势。
更重要的是——他说出了皇帝想说却不敢轻易出口的话。
整顿朝纲,从来不只是为了正义,更是为了集权。
片刻后,皇帝缓缓起身,拂袖下令:
“即日起,设立‘肃贪钦案司’,专理近年军政财务弊案。内政院提举苏识,主理文书稽核;禁军左卫协同拘捕要犯,不得延误。”
圣旨落地,如惊雷劈开乌云。
苏识低头领命,指尖微微收紧。
成了。
但她更清楚,真正的杀戮,从不用见血。
当夜,内政院灯火通明。
柳绿捧着厚厚一摞卷宗走进值房,手都在抖:“大人,这是从兵部库房调来的近三年采买明细,还有户部拨款记录副本……光是抄录就用了十二个文书女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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