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灯会三日后,京城骤起风声。
街头巷尾,茶楼酒肆,百姓口耳相传的已不再是灯会盛景,而是一则近乎神迹的传言——“紫气东来,绕殿三周;龙影掠空,真龙将出”。
更有说书人绘声绘色地讲道:“那一夜九皇子执灯登台,天现异象,星辰倒转,北斗柄直指北苑宫门!老钦天监亲口断言:此乃‘帝星归位’之兆!”
起初不过坊间闲谈,可传得越来越广,越来越真。
连城南贫民窟的老妪都对着香炉磕头,说是梦见穿玄衣的神仙踏火而来,救她孙儿于高热之中,醒来发现枕边竟有半块官仓米饼。
苏识坐在内政院提举堂上,指尖轻叩《舆情录》末页。
柳绿垂首立于阶下,声音压得极低:“回大人,东华坊‘听雨轩’茶肆五日内客流激增三倍,掌柜姓崔,正是已故太子太傅之侄。属下查了出入登记簿,近五日有三人每日申时必至,皆以刑部挂名胥吏身份备案,却无一例公文流转记录。”
她顿了顿,补充一句:“那三人,从前从未来过此地。”
苏识眸光微闪,像暗夜里忽然划过一道寒刃。
她缓缓合上册子,唇角浮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冷笑。
民间造势?借天命推人选?好一招“清议逼宫”。
可这股“民意”,来得太巧,太齐,太干净。
仿佛一夜之间,全城百姓突然开了天眼,人人成了观星术士。
若真是民心所向,何须集中自一个偏僻茶肆发端?
又何必由几个毫无关联的小吏串联推动?
这不是天意,是人为。
不是民声,是阴谋。
有人想把她和萧玦架在火上烤——用“天命”之名,行“弑君夺权”之实。
一旦皇帝疑心九皇子勾结方士、蛊惑舆论,即便没有确证,也足以降罪削藩,甚至提前发动清洗。
她不能让这把火烧到萧玦身上。更不能让它搅乱自己的节奏。
“柳绿。”苏识抬眼,语调平静得如同冬湖结冰,“你去安排三名女官,扮作市井妇人,混入听雨轩。不必反驳‘神迹’,只需低声议论——语气要笃定,像亲眼所见。”
柳绿恭敬应下:“您要她们说什么?”
“就说,”苏识缓声道,“点灯那夜,三芯灯檠其实只燃两芯。第三芯,是事后补上的。”
柳绿一怔,随即明白过来,眼中掠过震惊与敬服。
这话表面像是拆台,实则高明至极——既否定了“天象应验”的时间精确性,又暗示了“有人操控现场”,更关键的是,它不否定九皇子本身,反而让人怀疑:既然需要补灯芯,说明当时有人急于制造奇迹……是谁?
为何?
百姓或许不懂朝堂权谋,但他们懂揣测人心。
一旦怀疑生根,流言就会变质。
果然,不过一日,坊间风向悄然逆转。
“听说了吗?那第三盏灯是假的!”
“我就说嘛,哪有那么巧?怕不是九皇子府里早就准备好了?”
“啧,若是人为,那这‘天命’岂不是一场戏?谁在背后操盘?”
原本一边倒的“真龙降临”论,开始分裂成“天命派”与“作局派”。
争吵四起,信任崩塌。
那些被收买的说书人、捧场的闲汉,忽然发现自己成了众矢之的,再不敢轻易开口。
而这一切,如细沙流水,无声无息,却彻底瓦解了敌人的舆论根基。
当夜更深露重,内政院牢房传来消息:陈砚秋求见。
苏识披衣起身,踏着青石小径走向幽闭偏院。
狱中烛火昏黄,映出陈砚秋端坐的身影。
她素衣未损,发髻整齐,神情冷定如初雪覆山。
“你想活命?”苏识开门见山。
“我想换一次机会。”陈砚秋抬眸,“你们放我一条生路,我交出太子藏在钦天监密阁的‘星图密录’。”
苏识不动声色:“继续。”
“上面标注了未来三年所有可利用的天象节点——日食、彗星、流星雨。原计划是在先帝驾崩那夜,伪造‘彗星袭紫微,帝星陨而逆臣现’的格局,再由钦天监正官宣读天谴诏书,指九皇子为祸国之煞,激起宗室围剿。”
她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苏识静静听着,忽而轻笑一声:“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陈砚秋眼神锐利,“我也知道,你不会现在公布。”
苏识点头:“你说对了。我现在若揭发,只会让人觉得是我为了护九皇子,刻意构陷钦天监。但如果你……亲手写下供词呢?加盖御前女史印信,再由我——以内政院提举的身份,通过正常传报渠道递入陛下闭宫处的匣子呢?”
陈砚秋瞳孔微缩。
她终于意识到——苏识根本不想立刻掀桌。
她要的是让皇帝“自己发现”。
是惊觉,是震怒,是彻骨的背叛感。而不是一场被人推动的审讯。
“你不是来赎罪。”苏识凝视她,声音轻如落雪,“你是来抢功的。你以为你能借此翻身,成为扳倒太子残党的首告之人?可惜——功劳从来不属于开口的人,属于布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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