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闭门落锁的第三日,天子传旨:太子监国,百官听命。
一道朱批黄绫自宫城深处流出,如刀裁断朝局。
大靖王朝的呼吸骤然一滞——皇帝避世斋戒,不问政事,而东宫之主,终于第一次真正执掌中枢权柄。
可苏识站在内政院阁楼高处,指尖轻叩窗棂,望着那道被八名内侍抬着巡行六部的黄绫,唇角却浮起一丝极淡的冷笑。
“来了。”她低语。
风未止,网已织。
短短两日,御史台补缺三人,户部稽查司换任两名主簿,皆是年轻士子,履历干净得近乎透明——清流出身,无党无派,寒门苦读,文章斐然。
朝中老臣赞其为“新血注入”,百姓口中称他们“铁面雏鹰”。
可苏识翻开尘封三年的铨选旧档时,指腹停在其中一份批注上,眼神骤冷。
“陈崇安,时任礼科给事中,举荐南陵许明远入仕。”
她一页页翻过,名字接连浮现:林知悔、沈文昭、赵怀谦……每一个,都曾由已故御史陈崇安亲自提携保举。
而那位陈大人,正是如今太子心腹、御前女史陈砚秋的父亲。
她合上卷宗,轻轻吹去封面浮灰,眸光幽深如井。
这些人不是无根之萍,而是蛰伏多年的暗桩。
表面清高孤介,实则血脉相连,早已被东宫以父辈恩情悄然串联成线。
太子不动声色,竟在监察要害之地,埋下一张滴水不漏的耳目之网。
他不要兵权,不要相位,他要的是——监察天下官员的钱与罪。
苏识缓缓起身,走到铜镜前。
镜中女子素衣青簪,面容平静无波,唯有眼底掠过一道锐利如刃的光。
“柳绿。”她唤道。
门外脚步轻响,柳绿匆匆进来,双手捧着一本墨绿色册子:“提举,这是昨夜整理完的《宫务透明录》初稿,按例需呈报各司备案。”
“放这儿。”苏识接过,翻开至采买明细一栏,笔尖微顿,随即从容添上一笔:
【南疆雪顶佛芽,贡品级,购入二十两,价银四百八十两,供奉太妃晨饮。】
她写得极自然,仿佛只是例行公事。
可这一笔,却足以掀起惊涛。
宫制明令:内廷采买茶叶,每年不得超过十两,且不得擅用贡品名目虚报价值。
二十两雪顶佛芽?
便是贵妃也未必敢用此规格。
“您……真的要登在这份公开录里?”柳绿声音发紧,“稽查司那边一旦追查,这可是逾制重罪!轻则贬黜,重则下狱……”
苏识抬眼看向她,目光沉静如渊:“怕什么?我们又没贪一文钱。”
她将册子递还,语气淡淡:“照常报送,一字不改。”
当夜,内政院灯火未熄。
苏识独坐案前,面前摊开三十七卷调出档案副本,皆为近三月来稽查司索要的账册凭证。
她逐页检视,手指稳定得不像活人,最终抽出一册《匠作司物料支取总簿》,轻轻掀开夹层。
一张薄如蝉翼的桑皮纸,悄无声息地嵌入其中。
纸上仅有一列名单,字迹仿周尚礼亲笔,印章亦依原样复刻——那是东宫匠作坊主管,太子亲信。
名录所记,赫然是“松木替换朽木”的原始签押记录,时间标注为监国前七日。
此事本属隐秘:东宫修缮偏殿,为省开支,私自以劣质松木替代规定楠木,欺上瞒下。
若非当时有小吏私藏底档,连苏识也无法得知。
而现在,这张纸不会出现在正档,不会列入目录,甚至连编号都没有。
它只藏于副本夹页,必须有人深挖细查、比对多版账册,才能偶然发现。
一场风暴即将掀起,她不迎,也不避。
她要做的,是把刀递到对方手里,再悄悄在刀柄上刻下指向主人的名字。
三日后,风云骤起。
户部稽查司正式发函,质询内政院《宫务透明录》中“南疆雪顶佛芽购入超标”一事,措辞严厉,直指“疑似虚报冒领,侵吞内帑”,并勒令五日内提交全部原始凭证及经手人名录。
全院震动。
柳绿捧着红头文书冲进书房,脸色发白:“提举!他们动真格的了!这是要拿您开刀,立威于百官啊!”
众女官面面相觑,人人自危。
苏识却坐在灯下,正慢条斯理地研墨。
闻言 лишь抬眸,神色未变。
她接过文书扫了一眼,提笔在回执上写下四个字:
悉数配合,供档不限。
墨迹淋漓,力透纸背。
当晚,内政院连夜整理近三年所有相关账册、采办票据、库房出入单,尽数打包送往稽查司。
无一遗漏,无一遮掩。
更深人静时,苏识立于院中梧桐树下,仰望星河。
萧玦不知何时现身檐角,黑袍如夜,眸光冷冽。
“你故意的。”他说,不是疑问。
“太子要监察权,我就给他一个看得见的靶子。”苏识轻声道,“他知道我精于算计,必然认定我不会犯如此低级错误——所以他一定会查,而且往死里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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