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的风从窗隙钻入,吹得烛火忽明忽暗,像一颗将熄未熄的心跳。
纸片在火焰中蜷曲、焦黑,边缘泛起猩红的光,最终化作一片轻灰,飘落在青铜灯盏边缘。
萧玦的手仍悬在半空,指尖残留着灼热的气息。
他没有看苏识,只望着那点余烬,声音低得几乎融进夜色:“若她生前能光明入籍,今日也不必靠一张纸争命。”
苏识静静站着,目光落在他侧脸的轮廓上。
那一瞬间,她仿佛看见了那个被史官一笔抹去的女人——卑微入宫,无声死去,连名字都未录入玉牒。
而她的儿子,却要在这座用礼法筑成的牢笼里,用一场又一场算计,去换一个本该属于他的位置。
“火能毁证,也能照路。”她终于开口,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你烧的不是真相,是皇帝最后的侥幸。”
她早已想通——这世上最不怕篡位的,恰恰是帝王自己。
真正让皇帝寝食难安的,从来不是谁握刀兵,而是“正统”二字能否继续高悬于庙堂之上。
一旦血统可被质疑,皇权便如沙塔,一推即溃。
所以她不揭,她只引。
引出那些藏在典籍夹缝里的疑点,引出老臣们讳莫如深的旧事,引出人心深处对“天命”的动摇。
她要让皇帝自己意识到:有些真相,与其被人掀开,不如由他亲手盖上一层薄纱。
三日后,内政院呈上《典籍释疑》最终卷,题名《玉牒正源》。
全书洋洋数万言,考据严谨,引经据典,却偏偏避开了九皇子出身一事。
反而旁敲侧击,提出先帝晚年曾连下三道密诏,其中一道涉及“储君更易之议”,因局势动荡,未曾公示,至今下落不明。
此书一经刊行,朝野哗然。
宗室震怒者有之,言其动摇国本;大臣揣测者更多,纷纷暗中探查所谓“密诏”是否存在。
更有几位老御史连夜上书,请重启礼部档案彻查前朝旧案。
而最坐不住的,是被软禁于西苑的赵明凰。
当夜三更,一名衣着朴素的老宫妇悄然叩响内政院偏门,手持贵妃信物,恳求面见苏识。
柳绿奉命接见,只听那妇人语带哭腔:“贵妃娘娘愿献宫外私产二十顷、金银八百两,只求提举大人删去书中‘储君更易’四字。”
柳绿不动声色,回禀苏识时,只见她正在灯下批阅文书,闻言 лишь抬了抬眼,唇角微扬。
“告诉她,”苏识淡淡道,“贵妃要保的,从来不是血脉,是儿子的命。”
那句话传回去后,西苑一夜未眠。
次日清晨,守门太监回报,赵明凰砸碎了整套青瓷茶具,独自跪在佛堂诵经至天明。
五日后,皇帝突然召见苏识。
宣旨来得极快,几乎不给任何准备时间。
她换上素色宫装,随内侍穿廊过殿,一路所见皆鸦雀无声,连檐角铜铃都似被风吹哑。
御书房内,龙涎香缭绕,皇帝端坐案后,面容隐在纱帘之后,唯有眼神锐利如钩。
“你为何不查九皇子之母?”他问。
苏识垂首,袖中手指轻轻掐了一下掌心,稳住呼吸。
“奴婢查过。”她声音平稳,一字一句清晰入耳,“礼部无录,因当年是陛下亲笔删去。”
空气骤然凝滞。
皇帝瞳孔猛地一缩,指节重重扣在案上,震得砚台轻颤。
半晌,他才缓缓开口:“你说什么?”
“据礼部老史回忆,当年九皇子生母入籍文书确曾递交,但三日后便从档册中消失。查档印鉴显示,最后翻阅之人是圣上本人,且当日有焚毁记录。”她顿了顿,补了一句,“虽无明文记载删除指令,但……程序异常,痕迹明显。”
这是半真半假的局。
真实的是:那份档案确实消失了,而且的确与皇帝有关——但并非他亲自动手,而是时任尚书房总管的太监奉皇后之命销毁,事后伪造成皇帝朱批痕迹。
而苏识故意将矛头指向皇帝,就是要逼他在“彻查”与“默认”之间做选择。
若他下令彻查,势必牵出皇后当年干政之事,动摇后族根基;若他压下此事,则等于承认皇室档案可以被人随意更改——那以后谁还能以“正统”为由攻击萧玦?
无论怎么选,他都输了主动权。
长久的沉默中,香炉青烟袅袅上升,像一条无形的绳索,缠绕在两人之间。
终于,皇帝闭了闭眼,声音沙哑而疲惫:“此事……到此为止。”
苏识缓缓叩首,额头触地,动作恭敬却不卑微。
而是默许。
从今往后,九皇子的出身不再是禁忌,而是一把悬在所有人头顶的剑——谁也不敢再轻易提起,因为谁也不知道,下一个被质问的会是谁。
她起身退下,步出御书房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
晨风拂面,带着一丝清寒。
而在她看不见的宫墙深处,某扇紧闭多年的门,正悄然松动。
冷宫方向的大火熄灭时,天边已泛白如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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