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是君王,肯定也是一个“不爱江山爱美人”的君王。
经常在梦里,我原想自己应是那坐拥十三朝古都的君王,如唐明皇般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也曾幻想过自己是司马相如,以琴心挑动文君芳心;更渴望成为李靖,与红拂女在暗夜之中奔逐天涯。奈何终究只是平平一介书生,人到中年才遇见你,我的爱妃。我无力改变世界,也扭转不了现实,所能拥有与把握的,只有梦了。
思念偏就这般如约而至,竟至魂不附体,信手拈来,心中烈火却燎原而燃。恍惚间,耳畔飘过《春江花月夜》舒缓柔美的旋律,仿佛你清雅如月的身影自天而降,轻轻落在我身旁。
梦中的你,使我素日里沉寂淡然的心倏忽悸动起来。你眼中水波流转,竟成了我飘忽不定情感的安稳归宿,耳边每一声音韵,皆是化骨融髓的温柔,醇浓如酒的思念,腐蚀着我原本平静的心海。寂寞门边,唯有我独自倾诉着心中的期盼,望眼欲穿之痛,却愈发浓稠地弥漫开来。纵使明月朗照千里,亦无法尘封你梦中传来的呻吟,那声音哀婉怜惜,令我夜夜湿梦,醒来时枕畔如冰,冷透身心。静坐于时光怀抱里,回首那红尘烟雨中的容颜,熟悉的感觉竟在时间流中渐渐流逝,往昔浓情蜜语皆如昨日尘埃被扫落。眼前唯一清晰可见的,唯剩一缕清痕,它裹挟着忧伤低低吟唱,滑过苍穹,竟似洗尽了辛酸,只余下空寂的纯白。
我最爱的红颜,我心底千般宠爱的至宝,纵使明月悬照千里,秋水望穿,我仍刻骨铭心思念着你清秀的眉目。你娇柔的身影,羞怯的神情,时时萦绕盘旋于我脑海,牵挂如藤蔓缠绕成灾。你泪滴悄然滑落,滴在无数个孤寂漫长的夜里,你的妩媚如蜂蝶纷飞,舞动于我的记忆深处,总让我无法在岁月中淡忘,心疼你日渐憔悴的容颜。
我想,你身后那座沉静的山峦,想必也如你一样,悄然回望悠悠过往岁月,洗净身上尘埃,日渐丰满充实。然而,门前伫立的你,为何竟已不见昔日装点盛开的灼灼桃花?
我最爱的红颜,这纷扰红尘,折磨如影随形,我不忍见你受一丝一毫的伤害。所以,纵然风雨如晦,也请让我来爱你,让我日夜守在你身边,栖息于你的眼波深处,如影相随。让我在沉沉黑夜中睡在你梦里,亲吻你的面颊,为你驱散忧伤缠绕,只留下甜蜜微笑,写就千古不渝的等待,铸成千年不朽的深情。
天啊,爱妃!我每念至此,常怀恨意,为何不能相逢在我尚未婚娶的青春年华?此恨绵绵,又岂非常令上官婉儿般的才情女子泪满衣襟?
每当我批阅奏章,御案之上累牍如山,堆叠着天下纷繁难解的条陈与谏议。我提笔的手微微悬在空中,目光却不由飘向那扇虚掩的窗棂,仿佛你随时会从氤氲着花香的庭院深处款款步出。殿内龙涎香沉稳地缭绕,那气息仿佛与你身上清幽的芬芳暗暗缠绕一处,不分彼此。我指尖轻抚过案上玉镇冰凉的棱角,如同抚过你凝脂般肌肤上微凉的夜露。这清冷的触感直抵心尖,又恍然化作一缕轻烟,袅袅飘向窗外皎洁的明月,承载着我无处可寄的千言万语。
此刻,朱砂御笔突然点染在宣纸上,墨迹迅速晕开,像一朵骤然绽放的血色之花,又似一滴无声滚落的红泪。我搁下笔,缓缓起身踱至窗前。远处,不知谁家高楼隐约飘来幽怨的笛声,那曲调哀婉如诉,仿佛在替人倾吐着无法言说的心事。笛声呜咽着,像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动了我心弦深处那根最敏感而隐秘的弦。这弦音悠悠不绝,仿佛穿越了千年时空,和着另一个时空里书生灯下辗转反侧时那一声悠长的叹息——原来无论庙堂之高还是江湖之远,刻骨铭心的思念,竟如此相似地穿透尘世身份与距离的层层帷幕。
我怅然望向案头那只青铜雁形灯盏,雁颈微昂,烛火在其间安稳地燃烧,映照着我此时孤独的身影。忽然,一阵风来,烛火剧烈摇曳,雁影便跟着在四壁如幻似真地飞动起来,灯影交错间,恍惚竟映出了你低眉浅笑的轮廓……我伸出手去,指尖徒劳地触向虚空,那虚幻的轮廓瞬间破碎于灯影明灭之间。
无奈坐回,我提笔在奏疏的空白处,无意识地写下几行小字:“梦魂长系碧桃花,月落空庭冷画纱……” 笔锋滞涩,墨痕渐淡,如同被遗忘的诺言。终于,殿外远处传来报晓的鼓声,如同命运的叩门,沉重地一下下敲碎了这迷离的夜梦。窗外,天色正被一种无情的灰白慢慢吞噬。
而此刻案上,那支沾着未干朱砂的御笔,静静地躺在摊开的奏疏上,朱色浓重,恰似一颗被钉在现实门楣上、永远无法圆满的丹心——它跃动过,燃烧过,最终凝固为历史卷册里一个孤独而沉默的印记。
梦中的帝王冠冕再重,终究抵不过破晓时分人间一缕刺目的白光。可那枚沉甸甸的佩玉,其上刀刻斧凿的深情,纵然深埋黄土,亦将静待千年之后重见天日,在世人惊叹的目光里,重新咬合出那严丝合缝、未冷未熄的真心:原来最深的思念,不在金殿玉阶之上,而在灵魂深处无声的契约里——它经得起尘埃掩埋,耐得住时光流转,只为在某个被唤醒的黎明,证明千年的爱恋并非虚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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