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的鞋跟碾过碎砖时发出脆响，他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混着苏绾的脚步声，还有哑僧腰间铜铃若有若无的震颤。
归元塔的轮廓在暗红云层下逐渐清晰，断壁残垣间飘着几缕腥甜的血气——是血灯。
"七盏。"苏绾突然拽他停步，指尖掐进他掌心，"守灵人古籍里说过，七盏血灯镇七魄，是重启封印的引子。"她的声音发颤，却仍保持着鉴定师特有的冷静，"白崇礼要的不是镇压，是......"
"是抹除。"顾昭替她说完。
他的瞳孔因灵力运转微微收缩，能看见塔基周围跳动的血灯里浮着半透明的影子——是被抽了魂魄的活人。
那些影子正随着黑袍祭司的咒文扭曲，像被无形的线牵着往塔底钻。
而高台上那个穿墨绿唐装的身影，正是白崇礼。
白崇礼举起玉芯的瞬间，月光在玉面上裂出蛛网纹。
顾昭的太阳穴突突跳着，心契之力自动涌出，顺着金痕爬满全身——他"看"到了塔底。
无数灵体被锁链串成网，那些锁链泛着妖异的紫，每根都缠着密密麻麻的契约符文。
最中央的魂匣枢纽正疯狂转动，将灵体的怨愤往玉芯里灌。
这不是封印，是屠杀。
用灵体的怨气养玉芯，再用玉芯抹掉所有能对抗契约的痕迹——包括断契者，包括活文物体系。
"硬闯。"哑僧突然低喝，他的僧袍被风掀起，露出左臂狰狞的旧疤，"老规矩，我破阵，你俩找阵眼。"他摸向腰间的铜铃，指节因用力泛白。
顾昭抓住他手腕。
金痕与哑僧的疤相触，传来灼热的痛感："反制结界。"他快速解释，"血灯的光罩着塔基，结界能把闯入者的灵力反弹回去。
上次在废宅，他们用的就是这招。"他想起苏绾腰侧的血痕，想起自己被反噬时的窒息感，"贸然进去，我们会被当养料喂给玉芯。"
苏绾从包里摸出放大镜，镜面上凝着薄霜。
她对着血灯照了照，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影："灯油掺了守灵人秘药，能屏蔽神识。
但..."她忽然抬头，"塔侧那处塌陷。"她指向西北角，那里的断墙像被巨力撕开，"北宋重修过一次归元塔，镇塔砖用的是磁州窑的配方。"她的指尖在空气中划出纹路，"我爷爷的笔记里写过，那批砖烧造时裹了工匠的血，有灵性。"
顾昭闭了眼。
心契之力顺着他的呼吸蔓延，像根透明的线扎进塌陷处的碎土里。
他闻到了陶土的腥气，混着松烟墨的苦——是砖灵。
"北宋咸平三年。"一个沙哑的声音在他意识里响起。
顾昭的额头沁出冷汗，他看见画面：穿短褐的工匠举着砖，砖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老匠头说，这砖要替塔镇魂。"砖灵的记忆片段里，第一代封印仪式的主持者正将血砖嵌入塔基，"灵主意志不灭，封印就......"
"找到了！"顾昭睁开眼时，眼底泛着淡金。
他拽着苏绾往塌陷处跑，哑僧紧跟在后，铜铃撞出急响。
碎砖硌得脚底生疼，顾昭能听见白崇礼的笑声穿透咒文飘过来："断契者？
不过是个会修破铜烂铁的毛头小子！"
塌陷通道里积着半人高的土，顾昭蹲下身，指尖抚过一块青灰砖。
砖面突然泛起暖黄的光，像被谁点了盏灯。"顺着砖纹走。"他说，声音因灵力消耗发哑，"避开第三块带朱砂点的砖，那下面是机关。"
苏绾摸出强光手电照向墙面，照见砖纹里藏着的暗刻："是《营造法式》的排水图。"她的手指沿着纹路移动，"左转三步，再右跨半尺......"
哑僧突然挡在两人身前。
他的铃铛剧烈震颤，震得空气嗡嗡作响："结界波动。"他侧耳听了听，"他们发现我们了。"
顾昭的金痕烫得几乎要烧穿皮肤。
他能感觉到塔底的锁链在加速收紧，灵体的哭嚎刺得他耳膜生疼。"快！"他推着苏绾往前，自己落在最后，掌心按在每一块砖上——心契之力像把钥匙，替他们打开砖灵守护的路。
当阵眼的青光出现在视野里时，顾昭几乎要跪下去。
那是块半人高的青石，表面刻满扭曲的契约文，正随着白崇礼的咒文渗出黑血。"灵主意志。"他想起砖灵的话，突然笑了，"原来核心从来不是阵法，是守护的人。"
他张开双臂，金痕顺着手臂爬上青石。
苏绾在他身后攥紧了修复刀，刀身映出他泛金的眼："需要我。"她说，声音轻得像叹息，却比任何誓言都重。
哑僧的铃铛突然齐鸣，震碎了逼近的几道黑芒："我挡着。"
顾昭闭上眼睛。
心契之力如潮水倒灌，他"看"见那些被锁链困住的灵体突然有了光——是瓷片里的女子在笑，是师父虚影的手搭在他肩上，是苏绾第一次在玉衡轩拍案骂赝品时的怒容。
这些光顺着金痕涌进阵眼，将原本指向灵体的锁链生生掰了方向。
"不！"白崇礼的尖叫刺破咒文。
顾昭睁开眼，正看见玉芯在他手中裂开，黑血顺着他的指缝往下淌。
黑袍祭司们的咒文乱了调，血灯一盏接一盏熄灭，露出灯里活人惊恐的脸。
归元塔开始震动。
顾昭被苏绾拽着往出口跑，哑僧断后，铃铛声震得断墙簌簌落砖。
他们刚冲出塌陷处，就听见身后传来轰然巨响——塔基塌了。
但震动没有停止。
顾昭喘着气回头，看见塔顶裂开一道缝，有青光从中冲起，直入暗红云层。
而在废墟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动。
他眯起眼，看见无数契约符文凝聚成巨大的手臂，正缓缓从碎砖里抬起来，指尖滴着幽蓝的光。
"走！"哑僧的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急切。
他拽着两人往反方向跑，铜铃撞出乱音，"那是......"
后面的话被另一声震动吞没。
顾昭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混着苏绾的喘息，还有越来越近的、类似巨石滚动的闷响。
他回头瞥了最后一眼——那只符文手臂已经抬到半空，指尖正对着他们刚才站的位置。
下一秒，地动山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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