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的指尖在木牌前悬了半寸，又缓缓蜷起。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撞着肋骨的声音，一下比一下急，像要挣破胸腔去够那片模糊的"陈"字。
三年前师父出门时沾着雨珠的青布衫角，此刻正从记忆里钻出来，擦过他发烫的眼角。
"昭儿。"苏绾的声音像浸了凉水的丝帕，轻轻覆在他紧绷的后颈。
她的手从他肩窝滑下，扣住他微微发颤的手腕，指腹蹭过他常年握刻刀磨出的薄茧，"先看木牌。"
顾昭喉结滚动两下，顺着她的力道低头。
苏绾的指尖正抚过木牌边缘，那里有几道细如发丝的刻痕，在昏暗中泛着幽蓝——是守灵人特有的"契印"。
她袖中滑出一面巴掌大的青铜镜，镜面蒙着层淡金符纹，往木牌上一照，腐木背面立刻浮出墨痕："若断契未尽，勿开此门。"
"是师父的墨。"顾昭脱口而出。
他认得出那股松烟香，师父总说"好墨要养在瓷罐里，像养孩子"，修复室里那方宋坑歙砚，现在还搁在他床头。
木牌上的字还带着湿意，像是刚写上去不久，墨迹在镜光里微微蠕动，像在确认他的声音。
"这是引信。"哑僧的骨杖突然重重叩地，青芒顺着地面爬向青铜门，在符文上激起暗红涟漪。
他盯着门上浮凸的纹路，喉结动了动，"门里的东西，等你很久了。"
顾昭的手探进怀里，摸出半块残玉。
这是他上周在旧物市场捡的漏，本以为是块普通汉八刀玉璧，结果点化时发现断口处缠着金丝，金丝里还裹着极小的"玉衡轩"三个字。
此刻残玉贴在掌心，温度正往他血管里钻，像在催促什么。
"试试共鸣。"他咬了咬后槽牙，点化之力顺着指尖渗进残玉。
那些暗红符文突然活了，像被捅了窝的红蚁，顺着门纹快速游移。
顾昭瞳孔骤缩——他"看"到了，每道符文都是由无数针尖大的灵识拼成的，有的带着陶土烧裂的焦味，有的沾着血锈，还有几缕，分明是师父常用的沉水香。
"活体封印。"苏绾倒抽一口冷气，镇灵盾在掌心凝成金纹，"用古物残灵拼的阵......难怪师父的字能渗出血来。"她的指尖在盾面划出密咒，金光裹住顾昭的手腕，"小心反噬。"
哑僧突然抓住顾昭另一只手，将枚三寸长的黑钉塞进他掌心。
钉子表面刻满梵文，握久了竟有些灼手："镇魂钉，镇得住一时灵压。"他浑浊的眼睛里浮起层雾，"但门后......"
"我知道。"顾昭打断他。
门缝里渗出的血雾已经漫到脚边，他能听见里面有东西在抓挠，像指甲刮过生了锈的铁锅。
更清晰的是人声，时远时近的呻吟里，混着句"昭儿，莫信"，尾音被撕成碎片，像被什么东西嚼碎了又吐出来。
"他们还活着。"他低哑着声音，残玉在掌心烫出红印。
银匣残片不知何时从口袋里滑出来，龙纹和玉上的金丝缠成一团，在两人掌心织出张光网。
顾昭感觉有根线从心脏穿出来，顺着光网往门里钻——那是师父留在他玉坠里的魂契，三年来第一次有了动静。
"叮——"
钟声从头顶炸响。
顾昭猛地抬头，通道穹顶的石砖正在往下掉，碎渣砸在哑僧的骨杖上，溅起几点火星。
苏绾的镇灵盾"嗡"地扩大，接住落石的瞬间裂开道细纹。
"玄阴盟的催魂钟。"她咬着唇，指腹按在盾纹上，血珠渗出来染金了纹路，"他们发现我们了。"
顾昭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能感觉到活体封印的灵识正在疯狂重组，那些暗红符文开始往门缝里缩，像要把秘密重新吞回去。
师父的声音突然清晰起来，是修复室里常有的语气，带着点责备的温和："昭儿，看仔细了。"
"不能等了。"他把残玉和银匣往苏绾手里一塞，镇魂钉在指缝间转了个圈，"你们退后。"
苏绾的手指在他手腕上攥了一瞬，最终松开。
她退到哑僧身侧，镇灵盾的金光将两人裹成个茧。
哑僧的骨杖青芒大盛，在地面画出道半圆，将顾昭圈在中间："三息。"
顾昭深吸一口气。
他望着青铜门上流动的符文，望着木牌上晕开的"小心血池"，望着自己心口发烫的玉坠——那里有师父留给他的最后温度。
然后他举起镇魂钉，对准门缝里最亮的那道红纹。
"师父，"他轻声说，"我来接你了。"
钉子入缝的瞬间，整座青铜门发出垂死的尖叫。
暗红符文炸成血雾，顺着门缝喷涌而出，撞在哑僧的青芒屏障上，发出类似野兽的呜咽。
顾昭被气浪掀得撞在墙上，眼前发黑时，却看见门内涌出的黑雾里，有双眼睛缓缓睁开。
那是双极淡的眼睛，像融了雪的湖水，却冷得能冻住人的魂魄。
"顾昭！"苏绾的喊声被灵潮吞没。
顾昭抓着墙缝爬起来，看见那双眼的主人抬手，黑雾里便伸出只骨节分明的手，精准地扣住了他的咽喉。
剧痛中，他听见对方用和师父相似的声线，在他耳边轻笑："等你很久了，小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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