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的鞋底碾过青石板时,指腹能清晰触到银匣表面的震颤。
那震动顺着掌骨窜进血脉,像师父当年教他补玉时,刻刀与玉胎相触的第一声轻响——只是这次,震颤里多了几分迫不及待的灼热。
"慢些。"苏绾的指尖扣住他肘弯,腕间定魂钉的凉意透过衣袖渗进来,"石板有凹陷。"她的声音比平时轻,尾音却带着紧绷的锐度。
顾昭这才注意到,三人脚边的青石板正以极缓的弧度向下倾斜,潮湿的土腥气里混着若有似无的铜锈味,像极了三年前师父失踪那晚,修复室里未燃尽的沉水香突然熄灭时的气味。
幽蓝微光在前方突然涨亮半寸。
哑僧的佛珠"咔"地裂开一粒,金芒裹着碎木屑坠地,他枯瘦的手掌猛地按在顾昭后背:"停。"
三个人的影子在幽光里叠成模糊的一团。
顾昭抬眼,微光的源头终于显形——是一座半隐在黑暗中的石殿,门楣上的云纹雕饰被岁月啃噬得只剩残痕,却仍能看出当年的恢弘。
殿门两侧各立着一尊石兽,兽首低垂,下颌处凝结着暗红的斑迹,像干涸的血。
"是断契铭文。"苏绾的呼吸突然一滞。
顾昭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石殿内壁浮现出细密的刻痕,那些弯曲如藤蔓的纹路在幽光下泛着青灰,他后颈的魂契突然灼烧起来,烫得他几乎要去抓挠——那是他第一次在修复半块残玉时,玉中灵脉浮现的感觉。
银匣在掌心炸开一阵灼痛。
顾昭踉跄半步,苏绾的手立刻攥紧他手腕:"怎么了?"
"它在拉我。"顾昭喉结滚动,盯着银匣表面逐渐浮现的浅金色纹路,"像...像师父教我补玉时,残玉在刻刀下主动露出缺角的方向。"他说着,脚步不受控地往石殿中央挪去。
苏绾的定魂钉突然在腕间发烫,她低咒一声,却没有松开手;哑僧的佛珠串在指间快速转动,金芒将三人笼罩成一团模糊的光晕。
石殿中央的祭坛终于清晰起来。
那是一座断裂的方台,裂痕从台面直贯底部,像被巨力生生劈开。
顾昭的银匣震颤得几乎要脱手,他深吸一口气,将掌心按在祭坛裂痕处——
灵波炸开的瞬间,他眼前一片雪白。
苏绾猛地后退半步,定魂钉的寒光"铮"地出鞘三寸。
她看见顾昭的身影在白光里变得透明,祭坛四周的断契铭文突然活了过来,像无数条青灰色的蛇顺着墙壁游走。
哑僧的佛珠串"哗啦"散落在地,他合掌低诵佛号,可那声音被某种更古老的轰鸣碾碎,只余破碎的音节在空气里浮沉。
幻象从白光中渗出。
顾昭看见穿玄色深衣的老者跪在祭坛前,手中捧着半块残玉;看见七道身影从黑暗中走出,每人手中都握着与白无咎相似的金纹契牌;看见老者将残玉按在祭坛中心,鲜血顺着裂痕蜿蜒而下,染得整座祭坛如浸血的珊瑚——
"九承之灵,以命续契。"
苍老的声音撞进顾昭耳膜。
他猛然睁眼,额角已渗出冷汗。
苏绾的指尖正抵在他人中穴上,见他醒转,立刻松开手去翻随身携带的《断契遗卷》:"我刚才查了,遗卷里说'真源非物,乃意之凝。
唯九承之灵,可续契命'。"她的指尖停在一页泛黄的纸页上,"这里根本不是存放魂匣的地方,是......是孕育它的源头。"
哑僧突然蹲下,粗糙的指腹划过地面的断契铭文:"这些纹路......"他的声音比平时更哑,"有人动过。"
顾昭顺着他的指尖望去,祭坛底部不知何时裂开一道暗红的缝隙,像被利刃生生划开的伤口,正渗出一缕缕青灰色的雾气。
那雾气沾到他裤脚,立刻腐蚀出一个焦黑的洞,还带着刺目的腥气——是凶物的气息。
"退开。"顾昭突然抓住苏绾的手腕,将她往哑僧身后推。
银匣在他掌心烫得惊人,匣底的血字"真源之下,是你"此刻泛着妖异的红。
他想起幻象里老者最后看向镜头的眼神,那分明是在看他——或者说,看所有继承了银匣的人。
"昭哥儿?"苏绾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稳。
顾昭深吸一口气,将银匣按在祭坛裂痕中央。
记忆如潮水倒灌。
他看见初代守灵人被自己最信任的弟子刺穿胸膛,鲜血溅在残玉上;看见七道契牌在凶物冲击下崩裂,碎成青铜渣子;看见老者在咽气前将半块残玉塞进银匣,血字"真源之下,是你"随着最后一口气刻进匣底......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顾昭睁开眼时,眼底映着银匣的金光,"需要用九承之灵的血,重新封......"
"小心!"哑僧的暴喝截断了他的话。
暗红裂缝突然剧烈震颤,一只覆盖着黑色鳞片的手缓缓探出。
鳞片间渗出墨绿色的黏液,滴在青石板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最诡异的是那手腕处缠绕的灵丝,不是守灵人惯用的纯净白,而是扭曲的紫黑,像被无数邪念绞成的绳。
顾昭的后颈魂契灼痛欲裂。
他看见苏绾的定魂钉完全出鞘,冷光在她身周织成一张网;哑僧重新串起佛珠,每一粒都泛着近乎刺痛的金光。
而那只手还在往外伸,指尖的鳞片在幽蓝微光里泛着妖异的光,仿佛下一秒,就会有什么更恐怖的东西从裂缝里爬出来。
石殿的空气突然开始扭曲。
顾昭听见头顶传来类似玻璃碎裂的脆响,苏绾腕间的定魂钉突然发出清越的嗡鸣,哑僧的佛珠串再次崩裂——这一次,碎成了齑粉。
那只手的指尖,终于触到了祭坛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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