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的指尖在印章上微微发颤。
那枚暗红色的印面贴着掌心，热度像师父当年手把手教他修玉时的体温，从指腹一路烫进血脉里。
他躺在碎砖堆里，苏绾的手还攥着他手腕，指节发白——刚才爆炸时她大概拼了命才没被气浪掀飞。
哑僧那边传来佛珠滚动的轻响，三枚残珠在月光下泛着青灰，像三颗未合眼的老痣。
"昭哥？"苏绾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发梢沾着的木屑蹭过他脸颊，"你...你试试用点化之力。"
顾昭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攥着银匣。
龙纹在匣身暗下去，可掌心的印章却越来越烫，仿佛在催促他做点什么。
他闭了闭眼，残玉在胸口发烫——那是他修复过最久的古物，此刻竟与印章产生共鸣，两股暖流在体内交汇，顺着经脉往指尖涌。
当他将点化之力注入印章的瞬间，空气突然泛起涟漪。
苏绾倒抽一口冷气，她看见暗红色的光晕从顾昭掌心升起，凝成一片模糊的雾幕。
雾里有影子晃动，像被水浸过的旧画慢慢显影：青石板铺就的广场中央，立着一座十人高的石碑，碑身刻满密密麻麻的契文，最顶端"誓约"二字在雾中泛着金芒。
穿守灵人玄色长袍的男人背对着他们，广袖被风掀起，露出腕间与顾昭同款的玉衡轩学徒绳结——是陈玄。
"那是..."苏绾猛地翻起家录，纸页在她指尖簌簌作响。
她盯着家录里夹着的拓印残片，又抬头看向那团光晕，喉结动了动，"灵契碑...初代断契者立的誓约碑。
我爷爷说过，这碑只有最高等级的断契者能接近，连我父亲当年镇压凶物时都..."
她的声音突然哽住。
顾昭没回头，他的视线黏在光晕里。
陈玄的背影在雾中变得清晰，他听见师父的声音，带着几分他熟悉的温沉，又多了几分他从未听过的郑重："以血脉为引，以灵契为证，断契者当守真誓，破伪约..."
"哑僧！"苏绾突然转向靠在断墙上的灰衣僧人，"这是不是你说过的魂匣封印？"
哑僧没说话，枯瘦的手指捏起仅剩的三枚佛珠。
他对着光晕轻摇铜铃，叮——脆响撞进雾幕，陈玄的影像突然开始流动。
顾昭看见画面跳转：三年前的雨夜，陈玄跪在同样的誓约碑前，腕间学徒绳结已经换成了守灵人金纹，他面前摆着七盏青铜灯，灯油里浮着碎玉片。
"灵控派要改契。"陈玄的声音带着血锈味，他抬手按在碑上，碑身契文突然扭曲成蛇，"他们用伪契当锁链，把凶物和守灵人捆在一起...昭儿要是知道我当年为了护他，把他卷进这潭浑水..."
顾昭的呼吸骤然急促。
他想起三年前那个暴雨夜，师父说要去"办点旧账"，让他守着玉衡轩等。
他等了三天三夜，等来的只有师父留在案头的《天工开物》，书页间夹着半块残玉——后来他用这半块玉练手，激活了点化能力。
"师父..."他无意识地呢喃，喉结发紧。
光晕里的陈玄突然抬头，像是能看见他似的。
顾昭猛地屏住呼吸，却见陈玄抬手咬破指尖，血珠滴在碑上，扭曲的契文发出刺耳鸣叫。"断契！"陈玄吼道，腕间金纹突然崩裂成碎片，"我陈玄今日自断灵契，从此不属守灵，不属凶物，只守一个'真'字！"
画面在轰鸣声中碎裂。
顾昭眼前发黑，额角抵着苏绾的肩膀才没栽倒。
苏绾的手按在他后颈，掌心凉得像块玉："他自断灵契，成了游离于体系外的断契者...所以灵控派说他叛脉，说他是凶物同党，都是为了掩盖伪契的真相。"
哑僧的铜铃又响了一声。
顾昭喘着气抬头，发现光晕里又浮出一幅地图。
泛黄的绢帛上，藏渊市郊外标着个红叉，旁边用陈玄的笔迹写着："真约在此，昭儿若见，当以点化重塑。"
"原来师父说的'重塑'..."顾昭摸着胸口的残玉，眼泪突然涌出来。
他想起师父教他修玉时总说"残缺不可怕，怕的是有人硬要把错的补上"，此刻才真正明白——师父不是失踪，是用最狠的方式，把自己变成了一把剖开谎言的刀。
"我们得去那里。"他抹了把脸，把印章塞进怀里，"去那座古墓，找到真约，彻底撕了灵控派的伪契。"
苏绾把家录塞进背包，金属搭扣咔嗒一声扣上："我跟你去。"她低头检查手电筒电量，发梢垂下来遮住表情，"我父亲当年为了守契差点死，我倒要看看，他们守的到底是哪门子的契。"
哑僧捡起最后三枚佛珠，在掌心搓了搓，起身时衣摆扫过焦黑的石板。
他对着顾昭合掌，铜铃系在腕间轻响，像是在说"走吧"。
三人穿过虚契阁废墟时，夜风突然变了方向。
顾昭背着银匣回头，藏渊市的天际线在月光下泛着冷白，可东边的云层里却有红光在翻涌，像有人在云层后点了把火。
"灵控派..."苏绾的手按在腰间，那里别着她从不离身的鉴定刀，"他们察觉到真约要现世了。"
顾昭摸了摸怀里的印章，陈玄的气息还在，残玉的热度也还在。
他望着远处的荒草坡——地图上的红叉就在那里，荒草下埋着的，是比灵控派的伪契更古老的真相。
"这一次，"他低声说，声音混着夜风飘向黑暗深处，"我来当那个守真的人。"
藏渊市郊外的荒草坡上，月光把三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坡顶那棵枯树的枝桠间，不知何时落了只乌鸦，对着他们的背影发出一声嘶哑的啼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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