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界里所有镜面的光晕突然凝作一线，精准地投射在那道月白身影上。
顾昭的指尖不受控制地发颤——三年前师父消失时，他最后抓住的就是这截沾着金漆的袖口。
此刻这身影的轮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清晰，连眉峰的弧度都与记忆中重叠，连咳时微蜷的脊背都像极了当年修复唐代螺钿镜时，因长时间伏案落下的旧疾。
"昭儿。"那声音混着松烟墨的淡香，撞进顾昭耳中。
这声再熟悉不过的呼唤让顾昭膝盖一软，几乎要栽进镜面的光晕里。
他伸出手，指尖触到的却仍是镜界特有的微凉雾气。"师父......"他喉咙发紧，三年来在空荡修复室里反复练习的质问全堵在喉间，最后只溢出一句发颤的"您真的......"
"你以为我是被夺走的吗？"月白身影抬手，袖口金漆在幽蓝中泛着暖光，"不，是我自愿走入镜界的。"
这句话像重锤砸在顾昭心口。
他踉跄半步，后腰抵上一面悬浮的青铜镜，镜中映出他惨白的脸——与三年前跪在满地碎玉前的自己，重叠成一片模糊的影。
"顾小友且慢。"
寒刃破空声擦着耳际掠过。
影无尘不知何时闪到他与月白身影之间，玄衣翻卷如墨云，青锋剑脊横在两人中间。
他眼尾的幽蓝纹络跳动，声音里浸着冰碴："你以为他是你日思夜想的恩师？
他是灵控派硕果仅存的元老，二十年前血洗守灵人分部的主谋，这镜界、这魂匣，全是他布下的局。"
顾昭的瞳孔骤缩。
他望着影无尘剑尖滴落的黑雾——那是被镜灵撕咬的痕迹，又转向月白身影。
记忆突然翻涌：三年前暴雨夜，师父将半块残玉塞进他手心时，袖口金漆未干，说"昭儿，若有一日见着魂匣，无论谁要抢，你都......"话音被炸雷截断，再睁眼时，修复室只剩满地碎玉与窗外呼啸的风。
"他说的是真的？"顾昭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您当年......"
"我确曾是灵控派成员。"月白身影向前一步，镜界里所有镜面都跟着轻颤，"但十年前我便发现，他们要的不是守护古物，是借魂匣打开灵界之门，用凶物的怨气滋养活人。"他掀开衣襟，胸口一道暗红符印若隐若现——正是顾昭三年前在师父昏迷时，偷偷用朱砂拓在旧账本上的"天衡封印"，"为了阻止他们，我成了最后一任守匣人。"
影无尘的青锋突然爆发出刺目幽光。"够了！"他挥剑斩向月白身影，剑气掀起的气浪将顾昭掀得撞在镜墙上，"你以为编个苦情戏就能骗他？
这镜界里的'你'不过是魂匣吞噬执念生成的赝品！"
顾昭擦着嘴角的血抬起头。
他看见月白身影被剑气撕成碎片，却在下一瞬由镜面的灵脉重新缝合；看见影无尘的玄衣下渗出黑血——那是镜灵在反噬他的操控；更看见魂匣裂缝里翻涌的幽蓝，正随着他心跳的节奏，与掌心的金色灵纹共鸣。
"赝品？"顾昭缓缓站起身，灵纹从掌心爬向手臂，"那您告诉我，为什么他的灵脉里有我十二岁那年，帮他研墨时溅在宣纸上的墨点？
为什么有我十六岁修复错金博山炉时，他拍我后背说'别急，慢慢来'的温度？"
他抬手按在最近的镜面上。
灵脉如活物般顺着指尖钻入识海——不是影无尘说的虚假投影，是师父留在残玉里的残念，是镜界吸收的千年执念，是守护与悔恨交织的复杂灵识。
"真正的修复，不是复制原样。"顾昭的声音混着镜灵共鸣的嗡鸣，"是让执念回归本源。"
他闭起眼，将灵纹全部注入魂匣裂缝。
镜界突然剧烈震动，所有镜面开始逆时针旋转，灵脉如金丝穿珠般串联成网，将月白身影裹入其中。
顾昭看见师父的面容在光网中逐渐透明，却又有更清晰的片段涌入识海：暴雨夜的碎玉是师父故意打破的引，残玉里封着魂匣的钥匙；他常说的"修复要带诚意"，原是为了让顾昭的灵识能与古物共鸣，成为唯一能解开镜界的人。
"昭儿。"月白身影的声音变得像山涧清泉，"该送我回家了。"
顾昭睁开眼时，魂匣的裂缝已完全闭合。
柔和的白光从匣身溢出，在虚空中映出一行古篆："承愿者，方可继道。"
他伸手触碰那行字，指尖刚碰到光，耳畔突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带着点沙哑的声音——不是镜界里的投影，是三年前那个暴雨夜，混着雷声的、真实的声音："下一步，你要去天衡塔......那里藏着一切的起点。"
顾昭猛地抬头。
镜界不知何时已恢复平静，影无尘捂着流血的胸口退到角落，哑僧的佛号声从极远处飘来。
他望着闭合的魂匣，掌心的灵纹仍在发烫——那温度，像极了当年师父握着他的手，教他修复第一块残玉时，掌心的温度。
天衡塔。
这个从未听过的名字在脑海里盘旋。
顾昭摸出兜里半块残玉——三年前师父塞给他的那块，此刻正发出淡淡的微光。
他突然想起，师父常说"古物的秘密，总会找到懂它的人"。
而现在，他终于懂了：所谓修复，从不是让古物活过来，是让守护的执念，找到继续走下去的人。
镜界外，藏渊市的月光透过玉衡轩的窗棂，落在案几上未完成的修复工具上。
顾昭的指尖轻轻拂过那半块残玉，嘴角勾起三年来第一个真正的笑。
他知道，属于"顾昭"的修复，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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