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教授的指尖在"优"笔杆上微微发颤。
他想起三个月前在行业论坛上拍桌的自己,西装袖口沾着茶渍,对着顾昭的修复视频冷笑:"所谓'灵性复苏'不过是故弄玄虚!
修复文物当如治玉,要'以旧补旧,以假传真',哪有让古物自己'开口说话'的荒唐事?"那时台下年轻修复师们交头接耳,他特意提高声调:"若照这小子的法子,往后是不是要给破碗供香火?"
可此刻展台上的光晕里,赵大山灵体右腕的断口还泛着金芒,粗布短打衣角的泥点分明沾着南宋的风。
陈教授喉结动了动,镜片后的眼睛突然发酸——他搞了四十年古陶瓷研究,在窑址蹲过二十个春秋,却从未见过比这更鲜活的"宋代制瓷笔记"。
"陈老?"主持人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老教授的手指终于落下。
笔锋重重压在评分表上,墨汁在"活文物"三个字上晕开小团,像片被风雨打湿的旧瓷片。
"这是......"
"活文物。"陈教授抬起头,声音比任何一次学术报告都清晰,"能呼吸、会说话、带着千年烟火气的活文物。"
台下炸开的掌声几乎掀翻穹顶。
苏绾的白衬衫袖口被自己攥出褶皱,她望着顾昭被光晕笼罩的侧脸,忽然想起三年前第一次见他时——那孩子蹲在玉衡轩的青石板地上,用鬃刷轻轻扫去残玉上的灰,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子,说"这玉缺了半块,但它在等我"。
"现在宣布最终结果!"主持人举着信封的手都在抖,"顾昭先生修复的南宋官窑青瓷瓶,以五票赞成、一票弃权的结果,当选本届'镇馆之宝'!
同时,评委团全票通过决议——正式设立'活文物'分类,纳入国家文物定级标准!"
"胡闹!"
李敬之的紫檀木椅被他踹得向后滑出半米。
他扯松领带,脸上的肥肉随着嘶吼颤动:"所谓灵体不过是光影魔术!
这瓶子就算能'说话',也不能作为学术依据!"他转身指向沈主任,"老沈,你可是文物局的人,怎么能由着这些江湖骗子......"
"李会长。"沈主任推了推金丝眼镜,声音像浸在冰里的玉,"我们请故宫古陶瓷研究所做了成分检测。
这只瓶子的釉料配比、胎土颗粒度,与《宋会要辑稿》记载的官窑'月白釉'完全吻合——而这些数据,顾昭修复前从未对外公开过。"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举着手机录像的人群,"至于灵体......您说这是魔术,不如请您的团队也变个能说出德佑元年元军破临安细节的'魔术'来?"
李敬之的脸涨成猪肝色。
他抓起桌上的茶杯又放下,最终"哼"了一声摔袖坐下,金表在腕间撞出刺耳的响。
韩九始终没说话。
他坐在最后一排阴影里,手指摩挲着椅背上的雕花——那是他上个月花三百万拍下的明代酸枝木家具,此刻却比不过展台上那只青瓷瓶的半分光泽。
等掌声稍歇,他扶着拐杖站起来,拐杖头的翡翠珠子磕在大理石地面上,"顾小友,你赢了一局。"他声音很轻,只有顾昭能听见,"但这行水太深,你护得住一只瓶子,护得住所有'活文物'么?"
顾昭望着老人鬓角的白发。
三个月前在潘家园,这老头还指着他的鼻子说"毛头小子也配玩古董",现在却连眼神都不敢多留。
他笑了笑,声音里带着青瓷般的清润:"韩爷要是想接着玩,我奉陪。"
韩九的拐杖在地上敲了两下,转身时黑色唐装扫过前排椅背,像片被风卷走的老鸦翅。
仪式结束时,展厅的水晶灯次第熄灭。
顾昭抱着青瓷瓶走到角落,玻璃展柜映出他的影子——眼角还沾着没擦干净的金粉,那是赵大山灵体消散时落在他脸上的。
"要走了?"他轻声问。
"要走了。"赵大山的声音从瓶身传来,比刚才轻了些,像春夜的雨声,"四百年了,我终于能跟我娘说,那窑青釉没被元军抢去,后来还被埋在武夷山的茶树下,茶叶泡出来的水,比临安的西湖水还甜。"
顾昭的拇指抚过瓶身一道极细的冰裂纹。
那是他修复时最费心思的地方——用显微镜看了三天,才在裂纹里找到半粒南宋的石英砂。"您教会我,文物不是死的。"他说,"它们有手,替古人摸过月光;有嘴,替古人说过真话。"
"小友。"赵大山的灵体从瓶中浮起,这次他没穿粗布短打,而是换了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往后要是遇到难事儿......"他的身影开始变淡,"就想想,有多少双古人的眼睛,正透过这些老物件儿看着你呢。"
最后一个字消散时,顾昭胸口的灵契突然发烫。
那是他与所有被点化古物的契约,此刻像团小小的篝火,在皮肤下明明灭灭。
窗外的夜色漫进来。
顾昭抬头,看见展厅落地窗外的梧桐叶在风里摇晃。
有片叶子打着旋儿飘到玻璃上,遮住了某个瞬间——
阴影里,一道黑色身影背对着路灯站了会儿,又转身融入更深的黑暗。
他的袖口闪过一点银光,像把没入鞘的刀。
喜欢残香生玉请大家收藏:(www.suyingwang.net)残香生玉三月天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