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推开门时,玉衡轩的铜铃正被穿堂风撞得轻响。
他反手扣上门闩,指节还在发颤。
冰渊里的寒意像根细针,顺着后颈的骨缝往身体里钻,可怀里用红绸裹着的锦盒更沉——那是师父残留的灵识碎片,三天前他在冰渊最深处的石台上找到的,裹在半块碎玉里,凉得像块浸过冰水的石头。
"师父,咱们到家了。"他对着锦盒轻声说,喉结动了动。
密室的青石板被他擦得发亮,檀香在案头燃了半截,灰烬落进青瓷炉,像极了三年前师父手把手教他擦炉灰时的模样。
锦盒在供桌上放稳的刹那,顾昭突然捂住嘴。
他想起冰渊里那道若有若无的叹息,想起旧主的黑雾缠上他灵脉时,师父残留的灵识如何像把钝刀,一下下割开那些腐臭的触须。
指腹蹭过掌心淡金的纹路,那是与师父灵脉融合时留下的,此刻正泛着温温的热,像师父当年摸他头顶的温度。
他在密室跪了整夜。
直到晨光透过窗棂爬上供桌,锦盒表面才浮现出一道极浅的裂痕——那是灵识碎片开始苏醒的征兆。
顾昭盯着那道裂痕,眼尾慢慢红了,却终于扯出个笑:"慢慢来,我等你。"
第三日午后,云起拍卖的委托函是随着苏绾一起来的。
玉衡轩的木门被叩响时,顾昭正用鹿皮擦师父留下的刻刀。
刀身映出他眼下淡淡的青黑,却在听见叩门声的瞬间,迅速收进了抽屉里。
"顾昭。"苏绾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惯常的清冷,"开下门。"
门开的刹那,穿堂风掀起她的驼色大衣下摆。
顾昭看见她指尖捏着个烫金信封,封角印着云起拍卖的云纹徽章——秋拍的委托函向来用这个。
"南宋官窑青瓷瓶修复。"苏绾直接把信封塞进他手里,目光扫过他眼下的青黑,顿了顿,又补了句,"秋拍压轴。"
顾昭拆信的手顿住。
他抬头时,正撞进苏绾深潭般的眼底。
她今天没戴常用的珍珠耳钉,耳骨上有道极浅的疤痕,是三年前在黑市被凶物划伤的——他记得那晚她发着烧来玉衡轩,说要借《镇灵谱》,发梢还滴着血。
"韩九亲自送来的。"苏绾突然说,声音轻得像片落在青瓷上的雪,"说是家传旧物,要赶在秋拍前修复。"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大衣纽扣,那是云起拍卖的定制款,"我让人查过,这瓶三个月前还在东南亚某私人博物馆,突然就出现在藏渊了。"
顾昭低头看信。
委托函的墨迹未干,带着新墨的腥气。
他捏着信纸的指节泛白,突然想起冰渊里那行血字——"若失衡,汝亦成旧主"。
他喉结动了动,把信折好:"我接。"
苏绾盯着他看了片刻,突然伸手按住他手背。
她的手比冰渊的雪还凉,却让顾昭想起临行前她塞给他的玉符:"查清楚,别碰灵脉。"她松开手时,大衣口袋里的工作证晃了晃,"我让人把瓶子送来。"
青瓷瓶是下午到的。
顾昭戴着手套接过时,指尖刚触到胎体就猛地一缩。
他望着怀里的瓶子,釉色是典型的粉青,开片如冰裂,可胎体里的灵脉像被快刀斩断的琴弦——本该连贯的脉络在瓶颈处突然断层,断口处还残留着焦糊的气息,像被什么邪物灼烧过。
"有问题。"他对着空气说,声音发闷。
工作台的台灯被他调得极亮,暖黄的光打在瓶身上,却照不进那些细密的开片里。
他启动点化之力时,掌心的淡金纹路突然发烫,眼前的瓶子瞬间褪去釉色,露出底下灰白的胎体——瓶底刻着两行字,一行是熟悉的"绍兴年制",另一行却瘦劲如竹枝,像极了徽宗瘦金体的笔锋。
"这不可能。"顾昭喃喃,指尖轻轻划过那行瘦金体。
南宋官窑的底款向来是工匠手写,可瘦金体是帝王书风,怎么会出现在民窑器物上?
他摸出放大镜,凑近细看,发现那行瘦金体的刻痕比"绍兴年制"深了三分,像是被刻意覆盖过。
第二日上午,程婉儿来的时候,顾昭正在给瓶子拍照。
玉衡轩的门铃响了三声,是短促的"叮铃、叮铃、叮铃"——这是生客的节奏。
顾昭放下相机,就见门口站着个穿藕色旗袍的女人,耳垂上坠着两颗南红,在晨光里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顾师傅。"程婉儿笑起来,嘴角有个浅酒窝,"我是韩九爷手下的程婉儿,听说您在修那只南宋官窑,特来交流交流。"她手里提着个檀木匣,匣盖上雕着缠枝莲,"带了些同类器物的资料,或许能帮上忙。"
顾昭后退半步,让她进门。
程婉儿的旗袍下摆扫过青石板,带起一阵沉水香。
她把檀木匣放在工作台上,掀开时,顾昭瞥见匣底衬着明黄缎子,上面整整齐齐放着十几张拓片——都是南宋官窑的底款拓本。
"这种釉色极难复原。"程婉儿指尖划过拓片,指甲盖涂着浅粉的甲油,可指缝里有一丝极淡的灰,"不如用我这个配方?"她从包里摸出张纸条,墨迹未干,"是我师父当年修复汝窑时用的,保准跟原釉分毫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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